分家协议,签得很快。
在坐牢的威胁面前,张桂花不敢有任何异议。
村支书李大山为了尽快了结这桩丑闻,也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效率。
协议的内容简单而苛刻。
李春桃,净身出户。
李家的三间正房,所有家具,所有存款,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能分到的,只有村尾那间没人住的,据说闹鬼的破茅屋,以及屋后那二分寸草不生的薄田。
还有,李志强欠供销社那一百块钱的债务,由她一人承担。
当李大山念出这些条款时,围观的村民都发出了唏嘘声。
这哪里是分家,这分明是把人往绝路上逼。
“春桃丫头,这……这也太欺负人了!”有跟李春桃家关系好的婶子忍不住说道。
张桂花听到这些条款,灰败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嘴角勾起一抹恶毒的快意。
她就不信,这样的条件下,这个小贱人能活过这个冬天!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李春桃听完后,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拿起笔,就在那张写着“分家协议”的纸上,清清楚楚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对她来说,自由,远比这些身外之物更重要。
签完字,她将那支笔放下,看都没看张桂花一眼,转身就走。
她在这个所谓的“家”里,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
她唯一的行李,就是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装着几件换洗的破旧衣服,和她娘留下的那几块旧床单。
当她抱着包袱,走出那个让她受尽屈辱的院子时,背后传来了张桂花怨毒的咒骂。
“扫把星!出门就让车撞死!喝水就让水呛死!”
李春桃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她迎着午后的阳光,一步一步,走向村尾,走向那个属于她自己的,破败却自由的新生。
村尾的茅屋,比她想象的还要破。
屋顶塌了半边,露出黑漆漆的洞,墙壁是泥土糊的,裂开了一道道大口子,风一吹,就簌簌地往下掉土。
推开那扇一碰就要散架的木门,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扑面而来。
屋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堆烂草和几个破瓦罐,地上长满了杂草,角落里结着厚厚的蜘蛛网。
这哪里是房子,这简直就是一个废墟。
但李春桃看着这一切,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她的家了。
没有谩骂,没有殴打,没有算计。
她可以睡到自然醒,可以大声说话,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放下包袱,挽起袖子,就开始动手清理。
她用手拔掉屋里的杂草,用破瓦罐把垃圾一罐一罐地运出去,用不知道哪里找来的破扫帚清扫地上的灰尘。
她干得热火朝天,汗水浸湿了她的衣衫,脸上沾满了灰尘,但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一直忙到天色完全黑透,整个屋子才算勉强清理出了一个能落脚的角落。
李春桃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肚子也饿得咕咕叫。
她从包袱里摸出白天换来的那点粮票和钱,决定奢侈一把,去小卖部买两个窝窝头。
可当她走到门口时,又停住了脚步。
不行,钱要省着花。
这房子要修,地要种,欠的债要还,哪一样不需要钱?
她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屋里,准备就着凉水,啃一口自己藏着的干粮。
就在她摸黑寻找水缸的时候,头顶的房梁上,突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紧接着,一个沉甸甸的东西,从房梁上掉了下来,正好落在她脚边的稻草堆上。
“什么东西?”
李春桃吓了一跳,警惕地后退了两步。
借着从屋顶破洞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她看到那是一个用深蓝色粗布包裹起来的方方正正的包裹。
是谁放在这里的?
她心里涌起不安,该不会是张桂花又在搞什么鬼吧?
她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壮着胆子,用一根木棍,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包裹拨了过来。
包裹很沉,入手很有分量。
她解开系在上面的绳子,将布包一层层打开。
当看清里面的东西时,她的呼吸停滞了。
月光下,一把崭新的,闪着寒光的专业裁缝剪刀,静静地躺在布包中央。
剪刀旁边,是一卷雪白的软尺,一包各种型号的钢针,还有十几卷颜色各异的棉线。
这……这是一整套全新的裁缝工具!
是她上辈子做梦都想拥有的东西!
李春桃的手颤抖着,轻轻抚摸着那冰凉的剪刀,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以为这已经是全部了。
可当她把这些工具拿出来时,却发现布包底下,还压着一个更厚实的东西。
那是一沓用红绳捆得整整齐齐的,崭新的,十元面额的“大团结”。
她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十张。
一百块钱!
在这个工人月工资只有三四十块的年代,这是一笔足以改变命运的巨款!
有了这笔钱,她就可以还清债务,可以修好房子,可以买种子,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李春桃的大脑一片空白,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
是赵野。
除了他,不会有别人了。
就在她激动得难以自已的时候,她发现,在那沓钱里,还夹着一张折叠起来的小纸条。
她颤抖着手,展开了纸条。
昏暗的月光下,只见上面用一种极其潦草,歪歪扭扭,像是狗爬一样的字迹,写着一句话:
“算借你的,利息……以后肉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