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静得落针可闻。
只有窗外的北风,像野兽一样撞击着玻璃,发出哐哐的闷响。
刘军医收起听诊器,看了看床上那张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又看了看站在阴影里的男人。
霍野一身寒气未退。
军大衣领口竖着,上面还沾着没化的雪粒。
他指间夹着一根早已揉皱的香烟,没点火,就那么死死捏着。
“那个女人……招了吗?”
夏清的声音很轻。
像是窗棂上即将消融的冰花,透着一股随时会碎掉的脆弱。
霍野捏着烟的手指一顿。
烟丝簌簌落下。
“养你的病。”
男人开口,嗓音沉闷粗粝,像是含着一口沙砾。
霸道,不容置疑。
刘军医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团长,嫂子这是亏了底子。再加上刚才那一摔,急火攻心,必须静养,受不得半点刺激。”
霍野下颚线绷紧,视线沉沉地落在夏清身上。
太瘦了。
被子下的身体单薄得像张纸,仿佛他稍微用点力,就能把人捏碎。
就在这时。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毫无征兆地穿透风雪,钻进屋内。
隔壁是禁闭室。
“我说!我全都说!别打了……别关黑屋子!”
那是夏婉的声音。
即便隔着厚厚的砖墙,那声音里的恐惧依然如有实质,像指甲刮过黑板,令人牙酸。
夏清睫毛颤了颤。
她没什么力气,只能动了动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嘲弄。
“这就招了?我还以为,这位‘大小姐’骨头有多硬。”
霍野眸色骤冷。
他没说话,只是转身大步走到窗边。
“哗啦”一声。
军绿色的厚窗帘被猛地拉严,将外面的风雪和惨叫彻底隔绝。
“吵。”
男人吐出一个字,周身戾气横生。
他侧头看向门口的小警卫员,眼神比外面的西北风还冷。
“告诉审讯组,把嘴堵上。”
“别让这种脏东西,脏了你嫂子的耳朵。”
警卫员头皮发麻,啪地敬了个礼,转身跑得比兔子还快。
霍野拖过一把椅子。
椅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大马金刀地在床边坐下,那股极具压迫感的雄性气息,瞬间填满了狭窄的空间。
从怀里掏出一个铝饭盒。
一直揣在大衣内侧,还滚烫着。
盖子一掀,甜腻的香气在空气中炸开。
红糖小米粥,上面卧着两个浑圆的荷包蛋,还在冒着热气。
夏清确实饿了。
胃里空得发疼。
她撑着床沿想坐起来,手腕却使不上力,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霍野眉心拧成了死结。
“麻烦。”
嘴上嫌弃,动作却快得惊人。
他单手把枕头竖起来,垫在她身后,动作粗鲁中带着一丝别扭的小心。
那只握惯了枪茧子的大手,捏着小小的铁勺,怎么看怎么滑稽。
舀起一勺,送到嘴边吹了吹。
还要用嘴唇试一下温度。
确认不烫了,才递到夏清嘴边。
“张嘴。”
硬邦邦的两个字,像是下达作战指令。
夏清看着男人紧绷的侧脸,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这活阎王,伺候起人来,也像是在拆炸弹。
她顺从地张嘴含住。
甜的。
滚烫的暖流顺着食管滑下去,一直暖到了四肢百骸。
一碗粥见底,夏清脸上终于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报告!”
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进。”
霍野随手将空饭盒扔在桌上,刚才那一丝温情瞬间收敛,又变回了那个生人勿进的团长。
警卫连连长推门而入。
手里捏着几张薄薄的纸,脸色铁青,像是吞了苍蝇一样难看。
“团长,全吐了。”
连长把审讯记录递过去,咬着后槽牙汇报。
“不止是冒名顶替。”
“那个女人交代,半年前为了那三百块彩礼,她联合在县革委会的大伯,伪造了嫂子的死亡证明。”
屋内气温骤降。
连长的声音在颤抖,带着不可置信的愤怒。
“她大伯承诺,只要她嫁过来,就把嫂子的户口直接注销。”
“让她在这个世界上,彻底变成一个‘死人’。”
死人。
这两个字一出,病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意味着,如果夏清没有千里迢迢跑来。
如果她死在了半路上。
那这世上,将再也没有人知道“夏清”曾经存在过。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抹杀。
“咔嚓。”
一声脆响。
霍野手里的那截木质椅背,竟被他生生掰断了一角。
木屑刺进掌心。
他却像感觉不到疼。
男人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宛如一头被触犯了逆鳞的暴龙。
刘军医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霍野转过身。
黑沉沉的眸子盯着病床上的人。
她那么小,那么弱。
却孤身一人,背着“已死”的身份,穿过半个中国,在风雪夜里敲开了部队的大门。
只要差一步。
哪怕只有一步,她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滚,酸涩,胀痛,最后化作滔天的杀意。
霍野走到床头。
粗粝的大手覆盖在她冰凉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只有这一刻,他的动作是温柔的。
“睡吧。”
男人替她掖好被角,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让人心惊的血腥气。
“剩下的事,交给我。”
他直起身,转身向门口走去,军靴踩在地板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敌人的骨头上。
“那个什么狗屁大伯。”
霍野走到门口,脚步微顿,侧脸轮廓在灯光下冷硬如铁。
“既然敢把手伸到老子的军婚头上。”
“那老子就让他知道知道。”
“这双爪子伸出来容易。”
“想收回去,得把命留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