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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道里的灯坏了,忽明忽暗。
爸爸拖着袋子,走得很急。
袋子的底部撞在楼梯的台阶上,发出“咚、咚、咚”的闷响。
每响一声,我的灵魂就颤抖一下。
爸爸,你轻一点。
虽然我已经感觉不到疼了,但是我的头磕在台阶上,肯定会肿的。
小时候我磕破了头,你会给我呼呼。
现在,你正亲手把我拖向终点。
到了楼下垃圾站。
那辆巨大的、绿色的垃圾压缩车已经停在那里了。
车尾的大斗正张开着,像个吞噬一切的怪兽大嘴。
几个环卫工人正在往里面扔垃圾袋。
机器轰鸣着,发出一股腐烂的恶臭。
“哎,师傅,等等!这还有一个!”
爸爸喊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他像是甩掉一个大包袱一样,长出了一口气。
“这死丫头,一晚上没回来,指不定去哪鬼混了。等扔完垃圾,还得带小宝去游乐园呢。”
他在自言自语,语气里没有一丝担忧,全是解脱。
我飘在那个编织袋上方,看着那个小小的拉链缝隙。
那里面装着我啊。
装着他在产房外等了一夜生下来的女儿。
装着他曾经举在头顶骑大马的招娣。
装着那个为了省五毛钱,连雪糕都不舍得吃,只为了给爸爸买瓶啤酒的傻孩子。
“好嘞,扔进来吧!”
环卫工人按下了按钮,压缩板缓缓升起。
爸爸双手抓起编织袋的两角,用力摇晃了两下,像是在蓄力。
“一、二、三!”
他在给我数数吗?
以前玩捉迷藏的时候,他也是这么数数的。
“一、二、三,爸爸来抓你喽!”
可是这一次,没有人会来抓我了。
编织袋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沉重地落在了满是污秽的垃圾斗里。
里面的我,随着惯性翻滚了两下,脸朝下埋进了烂菜叶里。
“嗡——”
压缩机的声音突然变大了。
巨大的金属铲板开始缓缓下降,要把这一斗的垃圾压成扁平的方块。
“不要啊!”
我尖叫着冲过去,想要推开那个铲板。
可是我的手穿过了冰冷的钢铁。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块几顿重的铁板,离那个红白蓝袋子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只要再过三秒钟。
我就真的和烂菜叶、臭鱼烂虾融为一体了。
我就真的,彻底消失了。
爸爸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转身要走。
突然,那个编织袋因为受到挤压,脆弱的拉链崩开了。
一只苍白的、布满针孔的、瘦得像鸡爪一样的小手。
从那堆旧衣服里。
无力地垂了下来。
那手腕上,还系着一根红绳。
那是爸爸五年前去庙里求来的,保平安的红绳。
爸爸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僵在了原地。
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那只小手上。
刺眼得让人想流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