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这种东西,是会长霉的。
被困在云深不知处别墅的这两天,对于张海生来说,比他在法庭上唇枪舌战的二十年还要漫长。
哪怕这栋别墅里有着全世界最顶级的空气净化系统,恒温24度,湿度适宜,甚至连光照都是经过精心调试的模拟自然光,但张海生还是觉得身上总是有一股洗不掉的、黏糊糊的冷汗味。
6月10日。
沈安在“病危通知书”上给出的“就诊日期”。
早晨八点,阳光透过防弹玻璃洒在奢华的地毯上。
“还没动静?”
张海生手里握着一杯热咖啡,尽管屋子里并不冷,他还是裹着厚厚的毯子,眼神神经质地扫视着四周。
“一切正常,老板。”
佣兵队长铁壁正在擦拭一把战术匕首,他看了一眼全屋的生命体征监测仪,“过去的两天,别说人,连空气里的PM2.5都没超标。方圆一公里内,除了那个姓王的刑警和他手下的难民营,没有一只活物靠近过。”
张海生松了一口气,随即脸上那种惯有的、刻薄而傲慢的神情又慢慢浮现了出来。
人在极度恐惧之后,往往会生出一种报复性的狂妄。
“我就说嘛,那个沈安就是个只会装神弄鬼的废物。”
张海生把咖啡杯重重地顿在桌子上,咖啡溅了出来,他毫不在意,“还说什么全城陪诊?还什么生物核弹?我看就是那个姓王的废物警察无能,想把责任推给不存在的‘怪物’!”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距离传说中的“医生上门”时间,还有不到十二个小时。
只要过了今天,那个所谓的“杀人预告”就会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而那个沈安,就会彻底沦为全网的嘲笑对象。
“准备一下。”
张海生突然站起来,甚至还有闲心整理了一下那有些松垮的领带,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我要直播。”
“直播?”铁壁皱了皱眉,“赵管家让你保持低调。”
“低调个屁!这几天赵氏的股价跌了三个点!网上那帮刁民天天在评论区骂我是赵家的走狗,骂我没良心!”
张海生眼中闪过一丝狠毒的光,“我现在很安全,这里固若金汤。既然那条疯狗不敢来,我就要让全江海市的人看看,所谓的‘瘟疫医生’就是个懦夫!我要在舆论上把这口气争回来!”
铁壁沉默了两秒,确认了一下安保系统没有任何漏洞后,点了点头:“随你,只要不出这道防爆门。”
半小时后。
江海市最大的网络直播平台。
原本正沉浸在对“病危通知书”恐慌讨论中的网友们,突然收到了一条重磅推送:
【金牌律师张海生,独家回应“死亡名单”事件!正在直播!】
一瞬间,直播间涌入了几十万人,弹幕像瀑布一样刷新,几乎要把服务器卡崩。
别墅外面,警戒线内。
王烈正坐在警车引擎盖上啃面包,看到手机上的直播提醒,差点把面包给噎住。
“这王八蛋想干什么?”
他点开直播间。
画面里,张海生坐在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桌后,背后是一整面墙的精装法律书籍。他特意化了妆,遮住了黑眼圈,显得神采奕奕,完全没有了前两天的狼狈。
“各位江海市的市民朋友们,大家好,我是张海生。”
张海生对着镜头露出标志性的职业微笑,声音洪亮,充满磁性,“最近,某些心理阴暗的犯罪分子,利用黑客手段制造恐慌,散布谣言,甚至威胁我本人的人身安全。这不仅仅是对我个人的挑衅,更是对法律底线的践踏!”
他举起一只手,指着镜头,就像是在法庭上指控犯人一样激昂:
“有些人说,我有罪,我要接受什么‘治疗’。真是可笑!我张海生从业二十年,哪一个案子不是依然法律判决?怎么到了这些网络暴徒嘴里,我就成了必须死的恶人?”
弹幕瞬间炸了:
“【呵呵,你自己干了什么没数吗?帮强奸犯脱罪,帮开发商强拆,你有脸说?】”
“【呸!衣冠禽兽!沈安医生快来收了他!】”
“【不过有一说一,他现在还能直播,说明沈安那个预告是假的?】”
“【我就说嘛,什么生物兵器,那都是科幻片,哪有那么神。】”
看着屏幕上逐渐分化的舆论,张海生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他知道,网民是愚蠢的。只要他展现出绝对的强势和从容,那些摇摆不定的墙头草很快就会倒向他这一边。
“所谓的‘医生’,如果你在看直播,我劝你趁早去自首。”
张海生拿起桌上的纯净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别躲在阴沟里装神弄鬼。我就在这里,在这栋全江海最安全的房子里。你的恐吓信对我没用,正义可能会迟到,但……”
他的话突然停住了。
就像是一张播放得好好的唱片,突然被一只手硬生生按住了。
“但……呃……”
张海生皱了皱眉。
他觉得嘴里有点不对劲。
刚才喝下去的那口水,味道有点怪。
有点甜,又带着一丝腥气。最关键的是,舌根处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酥麻感,就像是吃了一把未熟的花椒。
“老张?怎么了?”直播间的观众也发现了异样。
张海生想要清清嗓子继续说话,但他惊恐地发现,那种酥麻感并不是来自味蕾,而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的牙龈缝隙里往外“长”。
“嗡——嗡——”
那是极其细微的振翅声。
不是在空气里,而是在他的口腔里,甚至是……耳膜深处。
“我的……嘴……”
张海生下意识地张大了嘴巴,想要伸手去抠。
但在千万网友的高清屏幕上,接下来的一幕,成为了所有人终生难忘的梦魇。
张大律师那张引以为傲的“金口”里,舌头原本是粉红色的。
可就在这一秒,那条灵活的舌头突然像是充了气的气球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了起来,变成了诡异的紫黑色!
而且,舌头的表面并不光滑。
密密麻麻的透明小包,像是水泡一样在舌苔上鼓起。透过那层薄薄的黏膜,人们甚至能看到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蠕动、振翅。
“唔!唔唔!!”
张海生想喊,但肿胀的舌头已经塞满了整个口腔,甚至挤压到了喉咙,让他只能发出那种类似溺水者求救般的“咕噜”声。
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双手拼命地抓着自己的脖子,指甲深深抠进肉里。
铁壁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不对,猛地冲进镜头:“切断直播!快切断直播!军医!给我军医!!”
但在那只强壮的手按向摄像头电源的前一秒。
“噗嗤。”
一声轻响。
就像是熟透的果实终于裂开了。
张海生那条肿成黑茄子一样的舌头,就在全网直播的镜头前,从中间——整齐地裂开了。
没有鲜血。
或者说,还没来得及流血。
一只……两只……
无数只半透明的、腹部带着墨绿色毒囊的微小飞虫,从那裂开的舌头血肉中破茧而出!它们就像是找到了出口的蜂群,争先恐后地飞了出来,密密麻麻地盘旋在张海生的面前,形成了一团灰蒙蒙的死气。
这就是沈安为他准备的礼物——【工蜂】。
它们不需要咬穿皮肤。
它们早就在昨晚,顺着新风系统的微小缝隙,或者是某个不起眼的灰尘,潜入了这栋“堡垒”,然后钻进了张海生熟睡时微张的嘴里,把他的舌头当成了最好的温床。
孵化,仅仅需要六个小时。
“啊啊啊——鬼啊!!”
直播间还没切断的最后一秒,人们听到了雇佣兵都忍不住发出的惊恐吼声,以及张海生跪在地上,嘴里喷涌出无数飞虫的画面。
画面一黑。
信号中断。
别墅外。
王烈扔掉了手里的面包,整个人像是被电击了一样从引擎盖上弹了起来。
虽然没有看到直播的最后一幕,但他听到了别墅里面传来的那种不似人声的惨叫,以及那些训练有素的雇佣兵发出的慌乱枪声。
“砰砰砰!”
子弹打在防弹玻璃上,毫无作用。
他们把自己关进了一个绝望的罐头里,而现在,那个罐头里正在进行一场单方面的“手术”。
“所有人!戴防毒面具!冲进去!!”
王烈嘶吼着,拔出配枪冲向大门。
但他刚跑到门口,就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因为透过一楼巨大的落地窗防弹玻璃,他看清楚了里面的场景。
客厅里,那些全副武装的雇佣兵正疯狂地挥舞着手臂,对着空气开枪。但他们打不中那些微小的虫子。
而那位刚才还侃侃而谈的张大律师,此刻正跪在茶几上。
他的嘴巴张大到了极致,下颌骨几乎脱臼。
那根曾经颠倒黑白的舌头,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空洞,正在不断地向外涌出那种黑色的、像是活着一样的飞虫。
他的双手绝望地在空中抓挠着,眼睛凸出,直勾勾地盯着窗外的王烈。
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
王烈仿佛听到那个男人在说:
“救……救我……”
但这次,连神仙都救不了他。
王烈的背脊发凉,手心全是冷汗。
他想起了病危通知书上的那句话——【声带切除,全舌剥离】。
沈安没有食言。
他甚至没有亲自现身,没有用刀,没有用枪。
他只是用了一群比灰尘大不了多少的虫子,就在这座号称“绝对防御”的堡垒里,在几百万人的注视下,完成了一次精准而残忍的“切除手术”。
这哪里是医生?
这是阎王。
是操控生灵、蔑视一切物理防御的……瘟疫之主。
而在这一片死寂和混乱中,王烈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黑色信封上的竖瞳。
那只眼睛,正透过张海生那空洞的口腔,嘲笑着这世间所有的“绝对安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