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镇南王府那压抑的书斋,午后的阳光刺得苏小小有些睁不开眼。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深深吸了几口凛冽的空气,才将翻涌的气血和几乎要脱力的双腿稳住。
“宁死不为妾”。
这五个字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也彻底斩断了与萧绝之间任何缓和的可能。她知道,接下来将面临更加猛烈的风暴。但奇怪的是,此刻她心中并无太多恐惧,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甚至是一丝解脱。既然退无可退,那便唯有向前。
回到西城小院,云雀早已焦急地等在门口,见到她安然归来,才拍着胸口松了口气,眼圈却红了:“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吓死奴婢了!”
苏小小拍了拍她的手,勉强笑了笑:“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
然而,真正的风暴,在她回来后的第二天便如期而至,且来得更加彻底和阴狠。
这一次,不再是针对她个人的打压,而是全方位的封锁。
先是济世堂的陈东家亲自上门,面带难色地表示,太医院那边传来消息,因“辟秽露”制法特殊,需集中管控,今后所有相关事宜将由太医院直接负责,济世堂乃至苏小小本人,都不再被允许插手。之前谈好的合作与分成,自然也就此作罢。陈东家留下一个装着些许银钱的锦囊作为“补偿”,便匆匆离去,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惹上麻烦。
紧接着,之前通过安郡王妃或婉嫔渠道,悄悄向苏小小求取香方药膏的几位贵妇,也纷纷派人送来口信或退回尚未完成的订单,理由五花八门,但核心意思一致:今后不便再与苏姑娘有往来。
就连安郡王妃派来的嬷嬷,再次送来一些日常用度时,语气也委婉地暗示,王妃近期需静心礼佛,恐怕不便时常关照苏姑娘了。
仿佛一夜之间,所有明里暗里的支持与渠道,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彻底斩断。苏小小这个名字,成了京城权贵圈一个不可提及的禁忌。
小院再次门可罗雀,与几日前贵妇马车悄然造访的景象判若云泥。
云雀急得直掉眼泪:“小姐,他们……他们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逼啊!连王妃娘娘都……”
苏小小坐在窗前,看着庭院中那棵叶子快要落尽的梧桐树,神色平静。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萧绝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她:即便她有些许才能,即便她曾得到过某些贵人的青睐,但只要他镇南王不允,她在这京城便无立锥之地。那些所谓的庇护,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不堪一击。
“别哭,云雀。”苏小小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天无绝人之路。他们断的了人脉,断不了我的手艺,更断不了我脑子里的东西。”
话虽如此,现实的困境却迫在眉睫。坐吃山空,之前靠定制香膏攒下的银钱有限,支撑不了多久。而且,没有药材来源,她空有方子也无用武之地。
就在主仆二人相对无言之际,院门被轻轻叩响,声音谨慎而微弱。
云雀警惕地去开门,门外站着的,竟是之前为茶楼供应普通药材的那个老实巴交的药农张伯。张伯挎着个篮子,面带惶恐,左右张望了一下,才低声道:“云雀姑娘,苏……苏东家可在?小老儿……送点东西。”
苏小小闻声出来,张伯连忙将篮子递上,里面是一些常见的草药和一小袋米。“苏东家,小老儿人微言轻,帮不上大忙……这点东西,您别嫌弃。城里的大药铺都不敢卖药给您了,您要是信得过,以后需要什么寻常草药,悄悄告诉小老儿,我……我从山里挖了给您送来。”
苏小小看着篮子里那些不算名贵却新鲜的草药,又看着张伯那张布满皱纹、带着真诚担忧的脸,心中一酸,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在这众叛亲离的时刻,这点滴的善意,显得尤为珍贵。
“张伯,谢谢您。”苏小小接过篮子,声音有些哽咽,“这份情,我苏小小记下了。”
送走张伯,苏小小看着那篮草药,心中渐渐有了一个模糊的计划。高端路线被堵死,贵妇市场无法触及,但她或许可以转向底层?寻常百姓也有头疼脑热,也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她能否用相对廉价易得的药材,制作出一些效果更好的寻常药膏、驱蚊防疫的香囊,或者哪怕只是好闻一点的澡豆、面脂?
虽然利润微薄,但至少是一条活路,也能让她不至于完全与外界隔绝。更重要的是,这或许能让她接触到另一个层面的信息网络。
她将想法告诉了云雀。云雀虽然觉得委屈了小姐,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点头支持。
主仆二人开始利用张伯悄悄送来的药材,尝试制作一些面向平民的小物件。过程虽然清苦,但忙碌起来,反而冲淡了外界压力带来的阴霾。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小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犬吠和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院门被拍得震天响!
“开门!京兆府查案!有逃犯潜入这一带,例行搜查!”
云雀吓得脸色惨白。苏小小心中一沉,京兆府?查逃犯?这借口未免太过拙劣!分明是故意找茬,甚至可能是更恶毒的栽赃陷害!
她示意云雀镇定,自己走到门后,沉声问道:“各位差爷,深更半夜,民女家中只有女眷,不知有何凭证?”
门外传来不耐烦的呵斥:“少废话!再不开门,就以妨碍公务论处!”
苏小小知道躲不过,深吸一口气,准备开门。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朗而带着威严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慢着!何人在此喧哗?”
门外的嘈杂声顿时一静。紧接着,一个恭敬的声音响起:“参见院判大人!小的们奉命搜查逃犯……”
院判大人?苏小小心中一动,轻轻拉开一条门缝向外望去。只见月光下,一位身着太医院官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站在不远处,他身后跟着两名药童。几名京兆府的衙役正对他躬身行礼。
那被称为“院判”的男子淡淡道:“此乃本官故友之后所居之处,一向安分守己,绝非藏匿逃犯之所。尔等去别处搜查吧,莫要惊扰。”
衙役们面面相觑,似乎有些犹豫,但显然不敢得罪这位太医院的高官,只得悻悻告退。
待衙役走远,那院判大人走到院门前,隔着门缝,对里面的苏小小低声道:“苏姑娘,受惊了。老夫姓秦,忝为太医院判。此前姑娘所献‘辟秽露’之方,别出心裁,老夫甚为佩服。今日之事,不过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怀。日后若遇医药疑难,或可来太医院寻老夫探讨。夜已深,姑娘早些安歇。”
说完,不等苏小小回应,便带着药童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苏小小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潮起伏。秦院判?太医院的人?他为何会恰好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他口中的“故友之后”显然是托词,他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是单纯惜才,还是代表了太医院内部某些人对镇南王垄断“辟秽露”的不满?亦或是……更复杂的势力博弈?
但无论如何,这位秦院判的出现,像是一道微光,在这看似密不透风的绝境中,为她凿开了一丝缝隙。
她意识到,萧绝的势力虽大,但这京城的水,远比她想象的更深。并非所有人都会屈服于镇南王的淫威之下。
她的对手,或许并非铁板一块。
苏小小走回屋内,看着桌上那盏摇曳的油灯,和那些正在阴干的草药,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
既然有人不愿看她被轻易碾死,那她就更要好好活着,并且要活得更有价值。
她拿起笔,开始重新规划。底层市场要做,但高端路线,也未必就彻底断了。或许,可以通过这位秦院判,或者别的途径,用另一种方式,重新建立起自己的价值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