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的空气浑浊得像一锅煮坏了的杂碎汤。
汗臭味、脚丫子味、甚至还有角落里那几只老母鸡扑腾出来的屎尿味,混合着劣质烟草的辛辣,一股脑地往鼻子里钻。
姜小蛮皱了皱鼻子。
对于一个五感经过末世强化的异能者来说,这种环境简直就是酷刑。
“给。”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过来,掌心里躺着一块刚削好皮的苹果。
皮削得极薄,连成一长串,没断。
雷烈手里握着那把甚至还没擦干的小刀,眼神却专注地盯着姜小蛮的嘴,仿佛喂她吃东西比指挥一个团作战还要严谨。
“甜吗?”
姜小蛮咔嚓咬了一口,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像只正在进食的仓鼠。
“凑合。”
她含糊不清地嘟囔,顺手把沾了果汁的手指在雷烈的军裤上擦了擦。
雷烈低头看了一眼裤腿上那两道亮晶晶的水渍,非但没生气,反而把另一边的裤腿也往她那边挪了挪。
“这边也能擦。”
坐在对铺的大爷看得直嘬牙花子。
这当兵的小伙子看着挺精神,怎么是个怕老婆的软骨头?
火车况且况且地又晃悠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在一个大站停了下来。
车厢里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下车的扛着大包小包往外挤,上车的拼了命往里钻,叫骂声、孩子的哭闹声要把车顶给掀翻。
“借过!借过!别挤着孩子!”
一个尖细的女声在过道里响起。
紧接着,一对穿着灰扑扑棉袄的夫妻,抱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满头大汗地挤到了姜小蛮他们这个隔间。
“哎呀妈呀,可算是有个座儿了。”
女人一屁股坐在了姜小蛮对面,喘着粗气,怀里还紧紧护着那个孩子。
男人则显得沉默寡言,皮肤黝黑,背着个打着补丁的蛇皮袋,闷头坐在女人旁边,一双眼睛却不安分地四处乱瞟。
姜小蛮嚼着苹果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那双看似漫不经心的眼睛,在这个男人身上扫了一圈。
这男人的脚上,穿着一双自家纳的千层底布鞋。
鞋面看着旧,灰扑扑的。
但鞋底那一圈白边,却干净得有些过分。
这年头,庄稼汉下地干活,那鞋底缝里要是没点泥才叫见鬼了。
而且这男人的坐姿。
虽然极力弓着腰装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但他那两条腿的肌肉却一直紧绷着,脚后跟微微踮起。
这是随时准备发力逃跑的姿势。
姜小蛮不动声色地咬了一口苹果,目光又轻飘飘地落在了那个女人身上。
女人正低头哄着怀里的孩子,嘴里念叨着:“宝儿乖,宝儿不哭,咱们快到家了。”
她那双手,看着粗糙,指甲缝里还带着黑泥。
可当她把手伸进襁褓里给孩子掖被角的时候,手腕内侧那一小块皮肤露了出来。
白嫩,细腻。
甚至比姜小蛮这个常年不干活的“娇气包”还要细上几分。
更有意思的是,那指甲虽然看着脏,但修剪得极好,圆润饱满,甚至还泛着点淡淡的光泽。
这可不是一双握锄头的手。
倒像是一双常年摸牌九、数钞票的手。
“哇——”
怀里的孩子突然哭了起来。
声音透着一股子嘶哑,像是嗓子已经哭劈了,听着让人心里发慌。
“哭什么哭!再哭老子揍死你!”
那男人突然低吼了一声,那张原本看着老实巴交的脸瞬间变得狰狞,抬手就要往孩子身上招呼。
“当家的!你干啥!”
女人吓了一跳,赶紧侧身护住孩子,一脸赔笑地看着周围被吓到的乘客。
“对不住啊大伙儿,孩子病了,闹觉,孩儿他爹心急。”
说着,她从兜里掏出一个甚至有些掉漆的军用水壶,拧开盖子就要往孩子嘴里灌。
“喝点水,喝点水就好了。”
随着瓶盖拧开。
一股极其细微,几乎被车厢里那股子脚臭味完全掩盖的甜腥味,飘了出来。
别人闻不到。
但姜小蛮闻到了。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这味道太熟悉了。
末世里,那些专门拐卖幸存者去做两脚羊的人渣,最喜欢用的就是这种土制迷药。
成分粗糙,副作用极大,但见效快。
成年人喝一口都得昏睡半天,更别说这么丁点大的孩子。
这要是灌下去,这孩子不死也得变傻子。
姜小蛮没动。
她只是把嘴里的苹果咽了下去,然后伸出脚,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雷烈一下。
踢的是小腿迎面骨。
一下。
两下。
这是他们在家里商量好的暗号。
一下是撒娇。
两下是……有情况,准备干架。
雷烈正在擦拭军刀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没抬头,甚至连姿势都没变,只是那双原本半垂着的眼皮,微微掀开了一条缝。
那道目光,冷得像刀锋一样,在对面那对夫妻身上刮过。
“媳妇儿,还要吃吗?”
雷烈把手里的半个苹果递过去,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姜小蛮接过苹果,却没吃。
她把苹果在手里抛了抛,一脸嫌弃地看着对面。
“不吃了,倒胃口。”
她这话说得极不客气,声音还挺大。
对面的女人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一抹讨好的笑。
她从那个脏兮兮的布兜里掏出一把红薯干,颤巍巍地递过来。
“大妹子,是不是饿了?自家晒的红薯干,甜着呢,尝尝?”
那红薯干看着黑乎乎的,上面还沾着些不明的草屑。
姜小蛮瞥了一眼那只伸过来的手。
这距离近了,看得更清楚了。
那指甲盖边缘,甚至还能看到一点没卸干净的红色指甲油残渣。
装得挺像。
可惜,细节全是破绽。
“拿走。”
姜小蛮身子往后一仰,那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做派拿捏得死死的。
她皱着眉,用两根手指捏着鼻子,仿佛闻到了什么恶臭。
“脏死了,谁知道你这手摸过什么东西,别往我跟前凑。”
这一嗓子,把周围几个看热闹的人都给喊愣了。
这姑娘长得跟天仙似的,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呢?
人家好心给你吃的,你不吃就不吃呗,埋汰人干啥?
女人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笑也有点挂不住了。
她讪讪地缩回手,低着头,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媳妇模样。
“大妹子,俺……俺洗过手的……”
“行了!给脸不要脸!”
旁边的男人猛地一拍桌子,那双三角眼里凶光毕露。
“爱吃不吃!俺们是乡下人,比不得你们城里人金贵!但也不能这么糟践人!”
他这一发火,怀里的孩子似乎被吓到了,哭声更大了。
“哇——咳咳咳——”
那孩子一边哭一边咳嗽,小脸涨得通红,看着随时都要背过气去。
“哎哟我的宝儿啊!”
女人赶紧又举起那个水壶,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孩子嘴里硬灌。
“快喝!喝了就不难受了!”
那浑浊的液体顺着孩子的嘴角流下来,那股子甜腥味更浓了。
姜小蛮看着那个孩子。
那孩子虽然闭着眼,但那双小手却在拼命地挥舞,本能地抗拒着那个充满怪味的水壶。
那是一条命。
一条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个世界的命。
姜小蛮深吸了一口气。
她转头,看了一眼雷烈。
雷烈已经把军刀收了起来。
他站起身,拿起桌上的空水壶。
“我去打点热水。”
他很高。
站起来的时候,那庞大的身躯像是一座山,直接挡住了过道的光线。
他对面的那个男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底闪过一丝忌惮。
雷烈没看他。
他转身,迈着沉稳的步子往车厢连接处走去。
姜小蛮知道,他不是去打水。
他是去堵门了。
只要雷烈往那门口一站,这节车厢里的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既然路封死了。
那接下来,就是关门打狗了。
“喂。”
姜小蛮突然开口。
她手里还拿着那个啃了一半的苹果。
对面的女人正手忙脚乱地给孩子灌药,听到声音,下意识地抬起头。
“啊?”
“咚!”
一个湿漉漉、还带着牙印的苹果核,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然后,精准无误地砸进了女人手里那个正敞着口的搪瓷缸子里。
那是她刚才倒出来准备给孩子喝的水。
这一手投掷技术,准得离谱。
水花四溅。
几滴带着迷药味的水溅到了女人的脸上,也溅到了那个正在哇哇大哭的孩子脸上。
车厢里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傻傻地看着这一幕。
这……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扔苹果核?
还扔人家水杯里?
那女人也懵了。
她看着杯子里那个还在晃荡的苹果核,整个人都傻了。
“你……”
她刚要发作。
“吵死了!”
姜小蛮猛地一拍桌子,那力道之大,震得桌上的暖水瓶都跟着跳了一下。
她霍然起身,单脚踩在座椅边缘,居高临下地指着那个女人的鼻子。
那张原本精致漂亮的小脸,此刻写满了嚣张跋扈,活脱脱一个蛮不讲理的恶霸。
“你会不会带孩子?”
“哭哭哭!从上车就一直在哭!你是死了爹还是死了妈?这么晦气!”
“老娘这一路好不容易睡个安稳觉,全让你们给搅和了!”
姜小蛮越说越来劲,那根纤细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女人的眼珠子上。
“还有那个破水壶!一股子什么怪味儿?你是喂孩子喝水还是喂孩子喝尿呢?臭得我头晕!”
“既然不会带,那就别带出来丢人现眼!”
“我看这孩子哭成这样,指不定是被你们偷来的吧?”
最后一句话。
姜小蛮说得轻描淡写。
但听在对面那对夫妻耳朵里,却无异于一声惊雷。
那个正准备发飙的男人,脸色瞬间煞白。
他的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
那里,硬邦邦地鼓起了一块。
而那个女人,眼里的惊慌再也藏不住了。
她死死地抱着孩子,身子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你……你胡说什么!这是俺亲生的!”
女人尖叫着,声音尖锐得有些刺耳,像是在掩饰内心的恐惧。
“大家都来评评理啊!这城里的大小姐欺负人啦!扔俺东西还要污蔑俺偷孩子!这还有没有王法啦!”
她这一嗓子,带着哭腔,可谓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周围的乘客顿时议论纷纷,看着姜小蛮的眼神都充满了指责。
“就是啊,小姑娘,你这也太过分了。”
“人家带个孩子不容易,你嫌吵也不能这么干啊。”
“太霸道了,这也就是在火车上,要是在俺们村,早挨揍了。”
面对千夫所指,姜小蛮非但没慌,反而笑了。
她笑得灿烂极了。
那双漂亮的杏眼里,闪烁着一种名为“兴奋”的光芒。
既然你们想演苦情戏。
那本姑娘就陪你们演一出“恶人先告状”。
反正雷烈把门堵住了。
今天这出戏,不唱到这俩人跪下叫奶奶,谁都别想散场。
姜小蛮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然后,她看着那个已经把手伸进怀里的男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亲生的?”
她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见。
“亲生的孩子,你会给他喂‘阎王汤’?”
男人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姜小蛮。
那一刻。
他从这个看似娇弱的小姑娘眼里,看到的不是任性,不是蛮横。
而是一种……
看着死人的眼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