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4.
我一时没能理解梁思喆的意思,站在那里不解的看着他。
梁思喆的目光紧锁在我脸上,见我不语,他再次开口,
“安然,这个剧本你就是为我写的,对吗?”
“你还是忘不了我。”
他朝我走近一步,想要抓住我的手腕,
“然然,其实这么多年,我也……”
“梁思喆!”
安欣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她脸色铁青,冲过来一把推开梁思喆伸向我的手,看向我的眼里满是恨意。
“怪不得梁思喆一直不肯跟我结婚!原来都是因为你!”
“安然!你要不要脸!这么多年了还阴魂不散!惦记自己妹妹的男人,你恶不恶心!”
摄像机停止了运转,场务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片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带着看好戏的兴奋。
我看着安欣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心中一片平静。
若是十年前,这样的羞辱足以让我无地自容。
但现在,我只觉得她可悲。
她见我不语,以为我示弱,气焰更盛,上前一步伸手就想推我的肩膀:
“你说话啊!哑巴了?以前就没用,现在变成这副鬼样子,连话都不会……”
在她手指触碰到我之前,我抬手挥开了她的手臂。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我抬起另一只手,干脆利落地扇了过去。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寂静的片场格外响亮。
安欣的脸被打得偏向一侧,脸颊上迅速浮现出红色的指印。
她捂住脸,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你……你敢打我?”
我甩了甩微微发麻的手掌,语气淡漠:
“安欣,这一巴掌,我欠你很久了。”
她猛地扭头看向梁思喆,声音带着哭腔和指控:
“梁思喆!你就这么看着?看着别人这么欺负我?!你还是不是男人!”
梁思喆的脸色难看至极,他看了一眼状若疯狂的安欣,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我,眉头紧紧皱起。
“够了,安欣。”
“还嫌不够丢人吗?”
安欣尖声反驳,
“我丢人?”
“是她动手打我!是她纠缠你!”
梁思喆一把抓住安欣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她踉跄了一下,
“我让你够了!”
“跟我走!”
他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挣扎哭闹的安欣拉离了片场。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小薇才担忧的看向我,
“安老师……”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告诉她不用担心。
手掌还残留着打人后的麻意。
曾经血浓于水的姐妹,最终竟需要靠一记耳光来了断。
听着很讽刺。
但我不后悔。
5.
那场闹剧后没几天,梁思喆又在收工后找到了我。
夜戏刚散,片场只剩零星的工作人员在收拾器材。
他站在阴影里,声音有些沙哑,
“安然,我们能谈谈吗?”
我没停下收拾东西的动作:
“如果是私事,没必要。”
他往前走了两步,离我更近了一些,
“就五分钟。我知道你不想听,但有些话我憋了十年。”
小薇原本在另一边整理服装,见状立刻放下手里的衣架走过来,警惕地站在我身旁。
我拉上背包拉链,终于抬眼看他:
“梁老师,我们之间该说的早就说完了。”
他伸手想拦我,又意识到不妥,手僵在半空中:
“安然,当初选择安欣,不是因为她比你好。”
小薇忍不住开口:
“梁老师,安老师要回去休息了,明天还有早戏。”
梁思喆像是没听见她的话,目光牢牢锁在我脸上:
“那时候我们刚出道,每天活在镜头下,一举一动都被放大。你太要强了,从来不肯低头,而我……我太累了。”
我停下脚步,不是因为他的话打动了我,而是想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
“安欣不一样,她会哭,会示弱,会让我觉得我被需要。”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那天你受伤住院,她来找我,说她只有我了,说如果我们不在一起,她活不下去。”
小薇气得脸都红了:
“所以你就可以背叛安老师?因为她坚强,她就活该被伤害?”
梁思喆痛苦地闭了闭眼: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段时间我压力太大,安欣的依赖让我觉得……至少还有人需要我。”
小薇冷笑,
“需要你?梁思喆,你别演了。”
“安老师为你付出那么多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她需要你?”
“她打工供你吃饭的时候,她为你放弃出道的时候,她每天打三份工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她需要你?”
梁思喆的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苍白:
“我知道我错了……”
“你知道什么?”
小薇大声的打断了梁思喆的话,
“你知道安老师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你知道她一个人躺在医院的时候有多绝望吗?”
“你现在来说这些,不就是看安老师现在过得好了,心里不平衡了吗?”
我轻轻拉住小薇的手臂:
“走吧。”
梁思喆在我们身后紧追不舍:
“安然,我真的后悔了。”
我没有回头。
走出片场,夜风很凉。
是真的不在乎了。
听着他回忆往事时痛苦的样子,我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那些曾经让我夜不能寐的往事,如今听来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可是看着小薇气得发红的眼睛,我还是想说一声:
“小薇,谢谢你。”
谢谢你为我生气。
谢谢你替我难过。
这些年,我早已学会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咽下去。
习惯了独自承受,习惯了不喊疼。
可今天有人为我红了眼眶,有人替我愤愤不平。
这种感觉,很久没有过了。
伤口会愈合,疤痕会淡去,那些伤害终将被时间冲淡。
但有一个人愿意为我伤心,替我生气.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那些过往似乎真的可以放下了.
我轻轻抱住她:
“真的,谢谢你。”
6.
安欣不敢当面闹事,转而开始散布谣言。
先是说我写的剧本烂,靠关系进组;
又说我对梁思喆余情未了,借工作之便纠缠他;
最恶毒的是,她暗示我脸上的伤疤是因为行为不端被人报复。
流言在剧组飞速蔓延。
场务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连导演都委婉地问我是否需要休息几天。
我拒绝了。
错的人从来不是我,该躲起来的人也不该是我。
每天准时到片场,该改剧本改剧本,该讲戏讲戏。
安欣以男主家属的身份也住在了剧组。
偶尔在走廊遇见安欣,她总是用一种怨恨的眼神盯着我,然后快步离开。
小薇告诉我,安欣最近经常在片场外围转悠,等着探班的粉丝认出她。
有一次,我亲耳听见她对一个认出她的粉丝说:
“是啊,我退圈是为了思喆。有些人为了红不择手段,写些下三滥的剧本,思喆也是被迫接的。”
那个粉丝好奇地问:
“你说的是编剧安然吗?她的剧本写得很好啊。”
安欣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你们不懂,她最会装模作样了。”
这样的把戏持续了几天,见我不为所动,安欣开始变本加厉。
她不知从哪弄来我的房间号,深夜打电话来骚扰。
第一次接起,电话那头是她醉醺醺的声音:
“安然,你不得好死……”
我挂了电话,直接拔掉电话线。
第二天她又换了个号码打来:
“你以为你赢了?我告诉你,思喆心里永远都有我……”
我按下录音键,把她的话完整录了下来。
第三天,她不再打电话,而是开始寄快递。
有时是空盒子,有时是撕碎的照片。
我把这些统统交给酒店前台处理。
剧组临近末尾,安欣也越来越疯狂。
那天我正在和导演讨论最后几场戏的修改,安欣突然冲进会议室。
她头发凌乱,眼睛红肿,手里攥着一沓照片。
她把照片摔在桌上,
“大家都看看!这就是你们尊敬的安编剧的真面目!”
照片上是我十年前受伤住院时的样子,脸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有几张特意拍了我拆纱布后的脸,疤痕狰狞可怖。
导演皱起眉头:
“安欣,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欣指着我,神情癫狂,
“她根本不是什么意外受伤!”
“她是插足别人感情,被人报复了!这种道德败坏的人写的剧本,你们也敢用?”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平静地拿起一张照片看了看:
“这些照片你保存了十年?”
安欣愣了一下,随即冷笑:
“我是要让所有人看清你的真面目!”
我放下照片,直视她的眼睛,
“我的真面目?”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大家,这些照片是谁拍的?又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慌乱: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
我缓缓道,
“当年那个朝我泼硫酸的人,是你介绍给梁思喆的粉丝吧?”
“事后也是你替我签的谅解书,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你和梁思喆的秘密恋情不被曝光。”
导演倒吸一口凉气:
“安然,你说的是真的?”
我从包里拿出手机,播放了前天晚上安欣打来电话的录音:
“……你以为思喆真的爱你写的那个破剧本?他每天晚上都在我床上说恶心!他说你写的每一个字都让他想吐!你永远都比不上我,永远……”
录音里安欣的声音癫狂而恶毒,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安欣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你……你录音?”
我关掉录音,
“不仅如此,当年的事,我保留了所有证据。”
“包括你替我签的那份谅解书复印件,还有你从嫌疑人家里拿钱的监控截图。”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
“你胡说……”
我打断了她,
“我本来不想追究了,但你一次又一次地挑战我的底线。”
就在这时,梁思喆推门进来。
他看到桌上的照片,脸色顿时变了:
“安欣,你又在闹什么?”
安欣像是抓到救命稻草,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臂:
“思喆,她诬陷我!她说当年的事是我安排的!”
梁思喆甩开她的手,目光落在那些照片上:
“这些照片你从哪里来的?”
“我……”
安欣语塞。
梁思喆的声音很冷,
“当年事发后,所有照片都应该被销毁了。”
“除非,你偷偷留了一份。”
安欣的表情彻底崩溃了:
“是!是我留的!我就是要记住她这副丑样子!”
“我有什么错?我们好不容易有了今天,她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写那个破剧本?”
她转向我,眼泪混着妆容在脸上晕开:
“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思喆要跟我分手!”
“我为他付出了一切!当年要不是为了他,我怎么会去陪那些投资人?怎么会身败名裂不得不退圈?”
这话一出,连梁思喆都愣住了:
“安欣,你说什么?”
她歇斯底里地笑起来,
“我说什么?”
“你以为我愿意退圈?是公司逼我的!”
“他们说如果我不主动退出,就要曝光我和王总的事!我为了你,什么都做了,你现在却要甩了我?”
梁思喆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你从来没告诉过我这些。”
安欣的声音充满绝望,
“告诉你有什么用?”
“你只会说让我忍忍,等你红了就好了。可现在你红了,你却不要我了……”
她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导演示意其他人先离开。
很快,会议室里只剩下我、梁思喆和瘫在地上的安欣。
梁思喆看着她,眼神复杂:
“所以你一直觉得,是我害了你?”
安欣抬起头,妆容花了一脸,眼神空洞:
“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安然,你赢了。”
这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天,我们得知安欣被送进了医院。
医生说她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需要长期治疗。
而会议室里发生的一切,都被隐藏的摄像机完整记录了下来。
我把视频交给了警方,即使她出了精神病院,等待她的也将是法律的审判。
7.
雪山脚下,寒风凛冽,雪花漫天飞舞。
我跟随剧组来到了最后一场戏的拍摄地。
梁思喆就站在不远处,穿着厚重的羽绒服,脸色苍白,身形消瘦了很多,
曾经的意气风发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满身的疲惫和落魄。
看到我来,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想要走过来,却又犹豫了,只是远远地看着我。
我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导演身边,和他讨论起拍摄细节。
雪山的戏份拍摄很艰难,气候恶劣,条件艰苦。
梁思喆拍戏时格外拼命,仿佛要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角色身上。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和剧本里那个最终要长眠在雪山之巅的男主角完美契合。
拍摄间隙,他终于找到了机会走到我身边。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
“然然,你来了.”
我点点头,目光落在远处的雪山之巅,那里白雪皑皑,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这里很美,和我们当年想象的一样。”
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
当年,我们也曾憧憬过一起去看雪山,一起在雪地里堆雪人,一起看日出日落。
那时候的愿望那么简单,却那么遥远。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是啊,很美。”
“然然,当年我们说好要一起来雪山的,现在我们终于来了,可一切都变了。”
“人总是会变的。”
我淡淡地说,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甘:
“我知道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别再这么冷漠地对我,好不好?”
我转过头,看向他,认真地说:
“梁思喆,我已经不恨你了,也不怪你了。但我们之间,真的不可能了。”
“我们就像这雪山和脚下的土地,看似相连,实则早已相隔万里。”
他的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变得空洞。
“我知道了。”
最后一场戏开拍了。
梁思喆饰演的男主角站在雪山之巅,迎着狂风,眼神绝望而悲凉。
他想起了和女主角的点点滴滴,那些美好的、痛苦的回忆在他脑海中交织。
最终,他纵身一跃,永远长眠在了这片他曾许诺要带女主角来看的雪山之上。
“卡!完美!”
导演喊了一声,这场戏终于拍完了。
梁思喆从雪地里爬起来,身上落满了雪花,眼神空洞地看着远方,还沉浸在角色的情绪里。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我想,结局真的这样也挺好的。
就在这时,一阵尖叫声随着风声传来。
只见安欣疯疯癫癫地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她不知怎么一个人来的,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眼神疯狂。
“梁思喆!你给我过来!你为什么不要我了?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安然!”
她一边喊着,一边冲向梁思喆,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水果刀。
所有人都很震惊,没人想到安欣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带着刀。
“安欣,你冷静点!”
梁思喆反应过来,想要拦住她。
可安欣已经彻底疯了,她挥舞着刀,朝着梁思喆刺去:
“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我们一起死在这里!”
飞扬的大学梁思喆无处可躲。
刀狠狠刺进了他的胸口,鲜血瞬间染红了白色的羽绒服。
安欣看着自己手里的刀和梁思喆胸口的鲜血,愣了一下,随即尖叫起来,被冲过来的工作人员制服了。
梁思喆倒在雪地里,鲜血染红了周围的白雪,触目惊心。
他像是在寻找什么,最后眼神定格在我身上,露出了一个苍白而释然的笑容:
“然然……我……”
话还没说完,他的眼睛缓缓闭上,永远地留在了这片雪山之上。
就像剧本里写的那样。
8.
梁思喆的葬礼很简单,没有多少人参加。
公司怕舆论,谁都没有通知。
我去了,站在远处,看着他的墓碑,心里一片平静。
不久后,我收到了一封律师函。
梁思喆在去雪山拍戏之前就立了遗嘱,将他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我。
那是一笔不菲的数目,足够我过上很好的生活。
我没有拒绝。
我用这笔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做了容貌修复手术。
手术前后花了整整半年时间。
最后一次拆开纱布时,镜子里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疤痕淡去了,但岁月的痕迹还在。
这样很好,我不需要完全回到过去。
康复期间,我开始整理这些年的手稿。
几个月后,电影《雪落无声》上映了。
这部承载了我所有过往的电影,一经上映就引发了巨大的轰动。
精良的制作,动人的剧情,加上梁思喆和安欣的真实事件加持,让这部电影票房口碑双丰收,成为了年度爆款。
我作为编剧,也一夜成名。
出版社主动找上门来,想要为我出版文集。
我挑选了十个故事,每个故事里都藏着一段不愿明说的往事。
新书发布那天,我站在镜子前,第一次没有戴口罩。
发布会上闪光灯不断,我平静地接受着采访。
有个记者问起脸上的疤痕,
我笑了笑,说是另一个故事了。
我用部分遗产成立了一个基金会,专门帮助因意外毁容的年轻人。
第一次理事会上,看着那些戴着口罩的脸,我在他们眼里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偶尔会收到安欣的消息。
她在精神病院的情况时好时坏,医生说这是长期心理压抑的爆发。
我去看过她一次,隔着玻璃窗,她安静地坐在长椅上晒太阳,仿佛又回到了我们年少时的模样。
深秋的时候,我去了趟雪山。
不是剧组取景的那座,而是我们年轻时在地图上圈出来的那个。
站在雪线之上,望着绵延的白色山脉,我终于明白:
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走。
回程的飞机上,我开始写一个新的故事。
主角是个脸上带着疤痕的女人,她走遍世界,最后在雪山脚下开了一家书店。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窗外的云层像铺开的稿纸。
我知道,这就是我想要的未来。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