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视频里,是外婆佝偻的背影。
她拄着拐杖,提着大包小包,步履蹒跚的走进公司。
我这才猛地回想起,不久前她跟我通过电话。
说想要来这边看看。
看看我和江逾白过的怎样。
那时江逾白还说,等外婆来了这边,就专门腾出几天时间,带我们出去转转。
可如今,我看着视频里的画面。
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接待外婆的人是苏荷。
她嫌弃的捂着鼻子,在问清她要找的人是江逾白后,毫不犹豫的叫来了保安。
“哪里来的老乞丐!赶紧给我滚出去!”
“逾白哥哥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外婆耳背,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只能用手不停的在空中比划。
紧接着,她把沉甸甸的布袋子往苏荷面前递了递。
浑浊的双眸里满是讨好的笑意。
“姑娘,我就是过来看看他们小两口,绝对不打扰你们工作,你就通融通融,让我进去吧。”
袋口敞着一半,露出里面裹着油纸的煎饼,和满满一筐鸡蛋。
苏荷瞥了一眼袋子,眉头拧得更紧。
她嫌恶地摆着手。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真恶心,赶紧给我拿远点!”
没等外婆反应过来。
苏荷伸手将袋子扔了出去。
蛋液混着蛋壳碎了一地。
外婆吓了一跳,赶紧蹲下身去捡。
“老东西,我看你真是穷疯了,这种垃圾也敢拿来给逾白哥哥,你知道他平时吃的是什么吗?”
“快点给我滚!再赖在这,就别怪我不客气!”
外婆颤颤巍巍的起身,刚想辩解。
两个保安便不由分说的架着她往外推。
她腿脚本就不好。
这一下更是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紧攥着拳,就连牙冠都在止不住的打颤。
江逾白没有解释,而且将我送去了医院。
病房里,外婆愁容满面的倚靠在床头。
可一看到我,她立马又换上了那副慈祥的笑。
再确认外婆没事后,我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在一周后,苏荷的参与的投标大会上。
我将她的ppt,更换成了那段监控视频。
也就是我这一举动,算是彻底惹恼了江逾白。
当晚他冻结了我名下的所有流动资金,甚至派了人,将我的行李通通从别墅扔了出去。
他说,这就是我不听话的下场。
整整半年,我带着所有的身家,回到了外婆乡下的老房子里。
而在这期间,没了我从中作梗。
江逾白和苏荷也更大胆了不少。
他们不再藏匿那段肮脏的恋情,开始变的肆无忌惮。
那场旅行依然作数,只不过女主角变成了苏荷。
江逾白给她批了长假。
在社交平台上,是苏荷发布的旅行vlog。
视频里,他们一起望着结霜的车窗,穿过白桦林,路过雪原。
到达了雪的故乡。
满天繁星,那里是极光出现的部落——漠河。
在那里,他们吃到了正宗的蓝莓果酱。看到了民宿打卡留言的便利贴墙。
以及我曾无数次,向江逾白提起的极光。
他们在星空下热吻。
在卸下疲惫后相拥而眠。
我这个正牌妻子,却像躲在下水道的老鼠。
小心翼翼的通过别人的动态,窥探我丈夫的生活。
6
再见到江逾白,是三个月后。
律师事务所里,他学着我的样子。
将一份离婚协议书扔在我的面前。
“最近小荷跟我闹脾气,非吵着要一场婚礼。”
“签了它,咱们离婚,我给你五百万当做补偿。”
七年感情,他只用简短的两句话。
便单方面宣判了结束。
我从来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所以这次,我也学着江逾白那样,将离婚协议书撕了个粉碎。
我不甘心,更接受不了。
凭什么后来者居上。
但他自然料到了我会这样做。
“一千万。”
“许愿,我给你一千万,你乖乖签字。”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我耐心有限,只给你一周的时间。”
“要是再跟我墨迹,我保证你和你的外婆会在江城过的寸步难行。”
也就是在这一周里。
我的身体开始出现异样。
我开始变的食欲不振,频繁腹痛,干呕。
体重也在短短几天内掉了十斤。
直到拿到诊断报告的那天,我彻底懵了。
医生说我得了胃癌。
早点配合治疗的话,康复几率还是挺大的。
我没敢将这件事告诉外婆,只是说自己得了肠胃炎。
期限的最后一天。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如约而至。
笔尖落下的前一秒,我顿了顿。
带着最后的期盼艰难开口。
“江逾白,我生病了,病的很严重,可能……”
“有病就去治,我又不是医生。”
他不耐烦的打断我。
“许愿,你又在跟我玩什么把戏?”
“乖乖签字很难吗?”
闻言,我没再说话。
认命的在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至此,我和江逾白之间彻底画上了句号。
我带着钱,开始了漫长的化疗。
他带着苏荷,举办了一场震惊全城的世纪婚礼。
断联后的第二年冬。
苏荷在社交平台公布了自己怀孕的消息。
同一时间,在那个偏远的小镇上。
我的外婆永远离开了我。
她的葬礼很冷清,冷清到只有我一个人。
我亲手为她穿上那件她最喜欢的花棉袄。
眼睁睁的看着她变成一个巴掌大的盒子。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完完全全的将她抱住。
那晚,我做了个梦。
梦见院子里干枯的枣树重新结果。
梦见太阳从西边升起,落向东方。
我交回了录取通知书,忘记了那些年的寒窗苦读。
厨房里,外婆的葱油饼烙的正好。
她招手让我坐下,替我放下书包。
一切都真实的像……
她还在我身旁。
7
“小薇,你知道吗。”
“其实从那天开始,我无时无刻都在期盼着病情恶化。”
“期盼着能有一天,可以早点下去陪她。”
泪水滑落眼眶,我转过头。
窗外的雪停了。
连着阴了一周的江城。
竟破天荒的看到了星星。
虽然只有一颗,看起来孤零零的。
“阿愿。”
小薇牵着我的手。
“死亡不是终点。”
“遗忘才是。”
“要是外婆看到你这副模样,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她顿了顿,转身去拿纸杯。
“算了,先不提那些,你该喝药了。”
和小薇聊了一夜,看了眼时间。
才发现已经早上七点了。
我点了点头,刚想起身。
病房门就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
寒风扑面而来。
循着望去,江逾白裹着厚重的羽绒服,大包小包的拎了不少。
而苏荷跟在他身后,面色蜡黄。
整个人憔悴的不成样子。
“早。”
他主动开口。
苏荷看到我,先是一愣。
随即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危机感。
“早。”
我礼貌回应。
可下一秒,苏荷却沉着脸,跟江逾白闹起了脾气。
“我不要住在这里!”
“我要换病房!”
说着,她伸手指向小薇。
“你,去给我腾一间vip病房出来,我才不要和这种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小薇看了看江逾白,又看了看她身边的女人。
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大姐,这里是医院,不是酒店!”
“我们这本来就床位紧缺,你要是不爱住,就让你老公带你回家躺着去。”
我知道她是因为听了我的过往。
在替我打抱不平。
“小荷,你能不能别无理取闹?”
我刚想开口劝阻,江逾白却先我一步。
“都已经是结过婚的人了,怎么还是这副斤斤计较的样子!”
“况且你现在是病人,又不是顾客,有床位就不错了,别在这挑三拣四!”
见江逾白对苏荷这种态度。
小薇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气鼓鼓的盯着我喝完药。
然后摔门离去。
早上八点,江逾白去食堂打饭。
等他坐上电梯,苏荷才一脸阴阳怪气的将目光落在我身上。
“许愿,五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这么贱?”
她踩着拖鞋走到我面前。
神色复杂的上下打量我。
“明知道江逾白现在是我的丈夫,还故意出现在他面前,你以为装出这副病恹恹的样子,他就能回心转意?”
“许愿,别做梦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江逾白的心里只有我。”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不过讲真的,你现在都病成这样了,还在坚持什么?”
“你还不如跟你外婆一样,早点去死。”
“这般苟延残喘的活着,不过也是浪费空气。”
她勾着唇,一脸胜利者的姿态。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我缓缓抬起头,对上她傲慢的双眸。
“抱歉,我没听清,你能凑近点再说一遍?”
她先是一愣。
大概是没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随即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往前凑了两步。
刻意压低了声音。
“我说你和你外婆都是短命鬼,赶紧去……”
下一秒,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打断了苏荷嘴边的话。
我动了动手腕。
“再提我外婆一个字,我撕烂你的嘴。”
8
她僵在原地,眼神里满是错愕。
跟着江逾白被吹捧惯了的她,何时再受过这种气。
她正欲发作,病房门却再度被人推开。
江逾白提着两碗馄饨回来,看到这一幕,不禁有些困惑。
“你们……”
“逾白!你总算回来了!”
“许愿这个贱货竟然敢打我!”
苏荷指着自己红肿的面颊,一脸委屈的向男人告状。
可江逾白却只是蹙了蹙眉。
随即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阿愿不是这样的人。”
“你要是不去惹她,她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打你。”
“苏荷,我再警告你一遍,你是来治病的,不是来度假的。”
“最好注意点你的言行举止,不要在外丢了我的脸面。”
苏荷被江逾白的话怼的哑口无言。
她鼻尖一酸,红着眼眶将自己蒙在了被子里。
见她这副模样,江逾白也没再多说什么。
而是将一碗馄饨放在了我面前。
“早上还没吃吧?刚好我多买了一份。”
“不加香菜,不放香油,我应该没有记错。”
我盯着那碗馄饨。
阴差阳错的,脑子里突然就想起了高中那年。
那时候学校后门有条小吃街。
最尽头的档口,是一对老夫妻卖的馄饨。
五块钱一碗,皮薄馅足。
每次放学,我俩都揣着皱巴巴的零钱。
挤在破旧的折叠桌旁点上两碗。
那时,他总是先把自己碗里的虾仁都挑给我。
然后将我的一只手揣进他的大衣口袋里。
“阿愿,你放心,等我以后有钱了,肯定天天请你来这吃馄饨!”
少年的承诺如雷贯耳。
可如今,眼前这碗馄饨,看着一样。
却怎么也闻不到当年的味道了。
我抬手,把馄饨往他那边推了推。
语气平静如水。
“不用了,我没胃口。”
江逾白的手顿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不解。
“江先生。”
我抬眼看他,把话说得直白。
“注意点分寸吧。”
“我可不想被人扣上狐狸精的骂名。”
“你现在的好,我受不起,也不需要。”
9
自从他们住进来后。
只要苏荷被护士叫去做检查。
江逾白就会变着法的跟我搭话。
起初,我并不想搭理他,所以保持着冷处理的态度,
可这次,他神色复杂的坐在了身旁的椅子上。
看了我半天,才低声开口。
“阿愿,这些天我想了很多。”
我没搭话,侧躺着身子,背对着他。
“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他的声音很沉,带着明显的愧疚。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过得很好。”
“直到这次在医院遇见你,看到你病成这样……”
他叹了口气。
“阿愿,都怪我,要是我早点发现……”
我依旧没回头,只是淡淡说了句。
“都过去了。”
“江逾白,你已经结婚了,已经有孩子了,能不能不要再来招惹我?”
我懒得戳穿他,也不想把话说的太明。
凭借江逾白的身份。
他若是真的想查,又怎么会查不到我的现状。
“孩子?什么孩子?”
他诧异的抓了抓头发。
“哦,你说那个孩子”
江逾白这才恍然大悟。
“那年,苏荷不仅查出了怀孕,还查出了乳腺癌,医生不建议妊娠,所以做了人流手术。”
他顿了顿,继续开口。
“阿愿,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也是真的想补偿你。”
“只要能让你好起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不依不饶。
我也没了耐心。
“江逾白,我不需要你的补偿,也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牵扯。”
“所以算我求你,就当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可以吗?”
争执间,小薇推门进来。
脸上带着难掩的喜色,径直走到我床边。
“阿愿!好消息!我给你争取到国外顶尖医院的治疗名额了!”
我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国外?怎么突然……”
“我托了好多关系,找了好久才联系上的!”
小薇语气急切又兴奋。
“那边治愈率比国内高太多,而且我已经跟医院申请好了,我陪你一起过去,全程照顾你,你就放心吧!”
江逾白也愣住了,下意识开口。
“国外治疗费用不低,你们……”
“钱的事江先生就别操心了!”
小薇立刻打断他,眼神里带着刻意的疏离。
我心里疑惑,但也没当场拆穿。
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
“好,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三天后就出发!”
小薇拍了拍我的手。
“阿愿,你现在啥也别想,好好养精蓄锐,等到了那边,争取早点好起来。”
江逾白看着我们,嘴唇动了动。
似是想些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跟我说。”
10
接下来三天,小薇忙得脚不沾地,订机票、收拾行李。
联系国外的接送和住宿,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出发那天,江逾白不顾苏荷的阻拦。
把我送下了楼。
他帮忙将行李装进车里,然后将一碗馄饨递到我面前。
“不用了。”
我打断他,语气平静。
“江逾白,我们就此别过吧。”
他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落寞。
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
到了国外医院,一切都比想象中的顺利。
小薇每天陪着我做检查、化疗,忙前忙后。
从来没提过钱的事,我问起时,她也只是含糊其辞说。
“放心,钱够花。”
几个月后,我的病情逐渐稳定。
除夕那晚,小薇告诉我。
我的手术定在了初春那天。
那晚,我们靠在窗边,望着寥寥无几的烟火。
一起举杯庆祝。
她对我说。
“阿愿,看到你痊愈,外婆应该会很高兴吧?”
我想会的。
许愿这个名字,是她给我起的。
那时她说,许愿我一生顺遂,平平安安。
……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
我被推进了手术室。
再醒来时,我躺在重症监护室里。
身上插着密密麻麻的导管。
小薇见我醒了,立刻凑过来。
“阿愿,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笑了笑,只觉得浑身无力。
“挺好的,别担心,小薇。”
接下来的日子,我在医院安心康复。
身体一天比一天好。
直到有次,小薇推着我下楼散心。
才努着嘴,犹犹豫豫的说了实话。
“阿愿,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其实……这次国外治疗的费用,不是我凑的。”
我愣了一下,看着她。
“那是?”
“是江逾白当初留下的那张银行卡里的钱。”
小薇低声说。
“我本来想还给她,但后来听说国外有这么好的治疗机会,费用又太高,你自己的积蓄根本不够,我就没还,擅自用了里面的钱。”
我愣住了,这才想起银行卡这件事。
“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瞒着你。”
小薇赶紧解释。
“我就是觉得,那笔钱本就是你应得的!”
“毕竟当年他出轨在先,按照道理,他就该净身出户,那些钱本来就该是你的。”
“他欠你那么多,用这笔钱给你治病,是他该做的,我们凭什么不要?”
我沉默了很久,心里没有太大的波澜。
既不生气,也不意外。
只是觉得有点讽刺。
没想到时隔五年。
如今却用这样的方式,偿还了那点微不足道的亏欠。
出院那天。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小薇大包小包的背着我的行李,摆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阿愿,前几天我跟国内医院的同事联系,听说苏荷的乳腺癌恶化,没熬过那场手术,人已经不在了。”
“还有江逾白,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操办苏荷的葬礼,忙得焦头烂额。”
小薇补充道。
“不过也挺好,全当恶有恶报。”
“阿愿,你可不要因为这些事影响了自己的心情。”
“毕竟以后的日子,是崭新的。”
我抬头看向路边嫩绿的新芽,嘴角勾起一抹笑。
是啊。
往后的日子,是崭新的。
凛冬已过,许愿终于在春日,迎来了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