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生意？”
苏甜甜倚着门框，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笑得一脸褶子的王建国。
【黄鼠狼给鸡拜年，准没安好心。】
【刚打发走纪律科，又来了后勤部？车轮战啊这是。】
“对对对！大生意！”
王建国点头哈腰，热情得过分。
“苏同志，先让你看看我的工作证。”
苏甜甜没接，只是淡淡瞥了一眼。
“王干事，有话不妨直说。”
王建国搓着手，笑容更深了：
“苏同志快人快语！我就喜欢跟你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
他清了清嗓子，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是这样，咱们军区文工团，下个月不是要搞军民联欢晚会嘛？”
苏甜甜挑了挑眉，没作声。
“这不是为了展现咱们部队的新风貌嘛，节目都排练得差不多了，结果……服装上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
王建国面露难色，叹了口气：
“款式太老了。都是几年前的旧衣服，红配绿的，领子大得能塞进两个拳头。”
“团里那群小姑娘，一个个意见大得很，说穿上这衣服，跳舞都没劲儿。”
苏甜甜在脑子里过了一下那个画面。
【嗯，很有年代特色的审美灾难。】
“这不……”
王建国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
“今天上午，我听说了你的事！”
“说你手艺精湛，思想先进，还懂什么……‘提高军属幸福感’！”
苏-甜甜：
“……”
【好家伙，这消息是长了腿吗？跑得比我还快。】
王建国一脸“我发现宝了”的表情，激动地说：
“我就想啊，这不就是咱们部队急需的人才吗！”
“所以，我代表后勤部，正式邀请你，来负责这次文工团演出服的改造项目！”
他说得慷慨激昂。
苏甜甜心里冷笑一声。
她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吹了吹热气。
“王干事，听你这意思，是想让我给文工团当免费劳力？”
“哎，怎么能是免费呢！”
王建国连忙摆手：
“报酬好说，好说！鸡蛋、粮票，你要什么，我们后勤部尽量满足！”
苏甜甜抿了口水，不说话。
王建国看她这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心里有点打鼓，只能继续往下说。
“就是吧……这个任务，它有那么一点点……挑战性。”
【来了，重点来了。】
“哦？说来听听。”
“第一，时间紧。”
王建国伸出一根手指：“离晚会就剩不到一个月了，满打满算二十几天。”
“第二，任务重。”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文工团二十个女兵，每人两套演出服，一套舞蹈，一套合唱。总共四十套。”
“第三嘛……”
王建国的声音越来越小：
“布料有限。新布料批不下来，只能在那批旧衣服上改。那料子……有的都洗得发白了。”
苏甜甜放下了水杯，发出一声轻响。
“第四呢？”
“啊？还有第四？”
王建-国一愣。
“第四，”
苏甜甜替他说了出来：“原来的裁缝，不敢接这活，跑路了，对吧？”
王建国的老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尴尬地笑了笑：
“那倒没有，就是……老师傅家里临时有急事，请长假了，请长假了……”
【呵，懂了。】
【时间紧，任务重，材料差，还得罪人。】
【做得好，是领导指挥有方；做得不好，就是我苏甜甜能力不行，搞砸了重大演出任务。】
【这锅又大又黑，谁爱背谁背。】
她抬起眼，脸上是公式化的微笑。
“王干事，这活我干不了。你另请高明吧。”
“哎别啊！苏同志！”
王建国急了，一步上前，差点撞到桌子：
“你可是陆营长点名推荐的人才！”
苏甜甜动作一顿。
“陆承？”
“对啊！”
王建国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
“纪律科那事一完，钱干事回去一汇报，周政委当场就拍了桌子，说要给你这种积极典型请功！”
“陆营长就在边上，他说：
“要请功，不如给点实际的，后勤部那个演出服的烂摊子，我看她就能收拾’。”
苏甜甜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陆承……你到底想干什么？】
【给我挖了个坑，又亲自把我推下去？】
王建国见有门，赶紧趁热打铁：
“苏同志，这可是个露脸的好机会！你想想，晚会那天，首长们都在台下看着。”
“主持人一报幕：本次服装设计，苏甜甜同志！多大的荣誉啊！”
苏甜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王干事，我不喜欢画饼。”
“这个活，我可以接。”
王建国眼睛瞬间亮了：
“真的？！”
“但是，”
苏甜甜话锋一转：“我有三个条件。”
“别说三个，三十个都行！”
王建国大手一挥。
“第一，”
苏甜甜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
“我需要两个帮手。家属院的李秀莲嫂子和王小梅嫂子，她们手巧，心细。”
“我需要后勤部出面，正式把她们借调过来帮我。”
“工分照算，不能让嫂子们白出力。”
王建国一愣，随即点头：
“这个简单！没问题！我马上去协调！”
这是收买人心，也是分摊工作。聪明！
“第二，”
苏甜甜伸出第二根手指：
“这四十套衣服怎么改，改成什么样，从设计图到最终成品，我必须有百分之百的决定权。”
“期间，我不接受任何外行指导。”
“文工团的领导也好，后勤部的领导也好，都不能干涉我的设计。”
“这……”
王建国有点犹豫了：
“一点意见都不能提？”
“专业意见可以，但最终拍板的人，必须是我。”
苏甜甜语气不容置喙：
“王干事，你是想让演员满意，还是想让领导满意？”
一句话，问到了王建国的命门上。
他要的，就是把这事办成！
“行！我给你立军令状！谁敢瞎指挥，你直接来找我！”
王建国咬牙答应了。
苏甜甜看着他，缓缓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第三，关于报酬。”
“这个好说！你要粮票还是布票？或者我让食堂每天给你开小灶……”
苏甜甜摇了摇头。
“我不要这些。”
她迎着王建国不解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
“我要现金。”
“……”
王建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现……现金？”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在这个年代，钱是最没用的东西，买什么都得要票。
这个小丫头片子，要现金干什么？
“对，现金。”
苏甜甜的表情，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
“而且，要分开算。”
“分……分开算？”
王建国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对。”
苏甜甜从桌上拿起一支笔，在一张废报纸上画了两条线：
“一笔，是设计费。”
“另一笔，是劳务费。”
她用笔尖点了点“设计费”三个字。
“设计，是脑力劳动。我需要根据现有的破布料，设计出全新的，适合舞台表演的款式。”
“这四十套衣服，每一套都得有图纸。这是技术活，也是艺术创作。”
然后，她的笔尖移到了“劳务费”上。
“劳务，是体力劳动。”
“我和两位嫂子负责把图纸变成成衣，这包括打版、裁剪、缝纫。这是辛苦活。”
她抬起头，看向已经目瞪口呆的王建国，笑了一下。
“王干事，我上午才跟纪律科的同志学习过，我们讲究‘按劳分配’。”
“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都应该得到尊重和报酬。这很合理吧？”
【用你的逻辑打败你。】
【我不仅要按劳分配，我还要定义什么是‘劳’。】
王建国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设计费……这……这闻所未闻啊……”
“凡事都有第一次。”
苏甜甜把笔放下：
“王干事，你可以回去跟领导商量。谈得拢，我明天就开工。谈不拢，这活我干不了。”
她端起茶杯，开始送客。
王建国如梦初醒，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苏同志，你这个……这个设计费，你想要多少？”他试探着问。
苏甜甜伸出两根手指。
“二十？”
王建国心想，二十块钱，咬咬牙也不是不行。
苏甜甜摇头。
“二百？”
王建国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苏甜甜还是摇头，红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两千。”
“噗——”
王建国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当场嘎过去。
“两……两千？！”
他声音都劈叉了：
“你怎么不去抢！”
“王干事，这叫知识付费。”
苏甜甜慢条斯理：
“四十套全新的设计，平均一套设计费五十块。多吗？”
“多！太多了！”
“那你可以找别人设计。”
苏甜甜摊手：
“看看整个军区，除了我，还有谁敢接这个活，还能让你满意。”
她拿捏得死死的。
王建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这个活，就是个死局。
她是唯一的解。
“至于劳务费，”
苏甜甜继续道：
“按件计酬。一件衣服五块钱，四十件，两百块。”
“这笔钱，我要亲自发给李嫂子和王嫂子。”
王建国大口喘着气。
两千块的设计费……他一个月的工资才多少？
可是……这笔钱，不是从他工资里出。
后勤部有自己的小金库，是用来处理各种杂项和紧急任务的……
如果真能把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在军区首长面前大大露一次脸……
他的脑子飞速运转着。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设计费？”
王建国和苏甜甜同时一僵，猛地回头。
陆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一身的风尘仆仆。
他目光直直地看着苏甜甜。
他显然，全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