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整，那辆黑色的越野车准时启动，平稳地驶离了喧嚣的京市。司机是一位沉默寡言、动作利落的年轻人，显然是周言旭麾下的人，对路线和行程了然于胸。
罗溪坐在后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景象，心中有种不真实感。她竟然真的抛下了工作，和一个男人——她法律上的丈夫，踏上了一段纯粹的旅程。
周言旭坐在她旁边，大部分时间沉默着，偶尔会接听一两个加密通讯，处理一些必要的事务，但语气简洁，很快结束，似乎刻意将这段时间隔绝出来。
车子驶向机场，走的却是特殊通道，直接抵达一架小型私人飞机旁。罗溪对此并未感到太过惊讶，经过房产和学术风波两件事，她已隐约接受了他拥有某些超乎寻常的资源和能力。
飞机内部装饰简约而舒适，没有多余的奢华，却处处透着精细和实用。飞行过程中，周言旭递给她一个眼罩：“休息一下，路程不短。”
罗溪接过眼罩，依言戴上。在引擎低沉的轰鸣声中，她竟然真的慢慢睡着了。连续多日加班积累的疲惫，在此刻放松的环境下席卷而来。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一条柔软的薄毯，而周言旭正坐在对面的座位上，看着舷窗外出神。他似乎察觉她醒了，转过头，目光与她刚刚睁开的、还带着些许迷蒙的眼睛对上。
“醒了？”他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些许。
“嗯。”罗溪坐直身体，揉了揉眼睛，看向窗外。
瞬间，她被窗外的景象震撼得屏住了呼吸。
飞机正在下降，下方是无垠的、仿佛被凝固住的白色世界。连绵起伏的雪山如同巨大的银色波浪，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墨绿色的森林披着厚厚的雪凇，如同童话里的魔法森林；蜿蜒的河流冻结成白色的玉带，镶嵌在茫茫雪原之中。天地间一片纯净、壮阔、寂静，与她熟悉的、充满消毒水味和紧迫感的医院环境截然不同。
“好美……”她不由自主地喃喃道，整张脸几乎要贴在舷窗上，清澈的眼眸里倒映着这片冰雪王国，闪烁着孩子般纯粹的好奇与惊叹。
周言旭看着她难得流露出的、毫无保留的欣喜模样，冷硬的眉眼不易察觉地柔和了几分。他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被雪光映亮的侧脸。
落地阿勒泰机场，一股凛冽却清新的寒气扑面而来。果然如周言旭所言，一辆改装过的、性能极强的越野车已经等候在外，车上备好了全套顶级品牌的防寒服、雪地靴、手套、帽子等装备，尺寸完全贴合罗溪。
他们直接前往喀纳斯。冬季的喀纳斯游客稀少，更像是一片与世隔绝的净土。湖水并未完全封冻，深蓝色的湖面与四周白雪皑皑的山峰、挂满雾凇的桦树林交相辉映，静谧得如同仙境。
罗溪穿着厚重的雪地靴，踩在深及脚踝的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纯净的空气，感觉连日来的疲惫和压力都被这极致的冰雪洗涤一空。
周言旭跟在她身侧，步伐沉稳。他话依旧不多，但会在她因为看风景而脚下不稳时，适时地伸手扶住她的胳膊；会在她好奇地观察雪地上不知名小动物的脚印时，低声告诉她那可能是雪兔或狐狸的踪迹；会在她拿着手机试图拍照，却因为手冷而动作笨拙时，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手机，为她拍下与这片冰雪世界的合影。
他的拍照技术出乎意料的好，构图精准，能捕捉到她在自然中最放松、最真实的瞬间。
傍晚，他们入住在一处位于雪山脚下、靠近禾木村的木屋民宿。木屋保留了图瓦人的风格，内部却设施完善，温暖如春，巨大的落地窗外就是无垠的雪原和森林。
民宿主人准备了热腾腾的当地特色晚餐，手抓羊肉、奶茶、包尔萨克……味道质朴而鲜美。罗溪胃口很好，吃了不少。周言旭看着她吃得香甜，自己似乎也多动了几筷子。
饭后，罗溪裹着厚厚的披肩，走到木屋外的露台上。夜幕降临，没有城市光污染的夜空，星河璀璨得令人窒息，一条清晰的银河横贯天际，仿佛触手可及。气温极低，呵气成霜，但眼前的景象美得让她舍不得进屋。
周言旭拿着一条更厚的羊毛毯走出来，默不作声地披在她身上，然后站在她身边，一同仰望星空。
万籁俱寂，只有偶尔积雪从松枝上滑落的簌簌声。星河无声流淌，雪原静谧沉睡。
“这里真安静。”罗溪轻声说，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嗯。”周言旭应了一声。
“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她又说，带着一丝感慨。
这次，周言旭沉默了几秒，然后侧过头，在朦胧的星光和雪光映照下，看向她被冻得微红却异常生动的脸颊，低沉地回应：“不好吗？”
他的声音融入这片寂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磁性。
罗溪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她转过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在那双总是冷静无波的眼里，此刻似乎倒映着整条星河，以及……一个小小的她。
一种微妙的情愫在寒冷的空气中无声地流淌、发酵。没有言语，却比任何语言都更让人心弦颤动。
就在这时，罗溪包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打破了这份静谧。是她设定的提醒——远在国外的苏静的母亲，苏阿姨，例行发来了苏静近期的视频和情况汇报。
罗溪脸上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些许。她拿出手机，点开视频。视频里，已经成年的苏静，却依旧带着孩童般懵懂的笑容，摆弄着手里的玩具，偶尔咿咿呀呀地说着不成句的话。
周言旭的目光也落在了手机屏幕上。他看到了那个与罗溪年龄相仿，却明显智力停留在幼年的女子，也看到了罗溪眼中瞬间涌起的、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关切，有温柔，但更深处的，是一种沉重的、仿佛无法释怀的愧疚和痛楚。
他忽然想起调查报告中提及的，罗溪十五岁那年被绑架时，有一位同伴头部受创，造成了永久性的智力损伤。
就是视频里的这个女孩吗？
他没有问出口，只是看着罗溪专注而难过的侧脸，心中了然。原来，她内心深处，一直背负着这样沉重的枷锁。她选择神经外科，她如此拼命地钻研创伤性神经重塑，是否也与此有关？
罗溪默默看完视频，回复了几句关心的话，然后将手机收了起来。她脸上的轻松和愉悦已经褪去，重新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属于她平时状态的清冷和疏离。
“外面冷，进去吧。”周言旭开口，打破了沉默。
“好。”罗溪点点头，裹紧了毯子，转身走回温暖的木屋。
这一夜的星空依旧璀璨，但某些悄然滋长的东西，似乎因为一个意外的视频，而暂时停滞，又似乎，因为窥见了对方更深层的世界，而有了不一样的重量。
周言旭看着她的背影，眸色深沉。他知道，要真正走进这个女人的心，或许还需要解开她心中那个关于过去、关于挚友的结。而这场旅行，似乎正在为他提供这样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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