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江采薇为了在下个月即将举办的“科学育儿与优生学博览会”上大出风头,特意从德国高价进口了一台最新的电影放映机。
她兴奋地向她的助手们宣布,要在博览会上,向全北平的权贵名流,展示她“科学改造”的伟大成果。
而我,就是她最完美的“展品”。
……
“宋知秋,你将是我的杰作。”
江采薇站在我面前,像一个欣赏着自己作品的艺术家,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我要让全北平的人都看看,我是如何用科学,将一个愚昧无知的封建草包,改造成一个拥有黄金比例的、最高贵的完美母体。”
她宣布,要在北平饭店举办一场史无前例的“科学育儿与优生学博览会”,邀请了所有军政要员和他们的夫人。
这对我来说,是极致的羞辱。
但同时,也是我唯一的机会。
她叫来了全北平最好的裁缝,要为我量身定做一件最能凸显身材的锦绣旗袍。
“领口要高,开衩要到大腿。我要让每一个人都清楚地看到她身体的每一寸线条,那是人类进化的巅峰!”
她对着裁缝,下达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裁缝在我身上比比划划,冰冷的软尺贴着我的皮肤,让我阵阵战栗。
当裁缝的剪刀碰到我腰间时,我假装被刺痛,惊呼了一声,身体顺势撞向了裁缝的工具笸箩。
趁着众人手忙脚乱扶住我的时候,我将一根最细的钢针,神不知鬼不觉地藏进了指甲缝里。
博览会前,江采薇开始对我进行展前“培训”。
她写了一份稿子,上面全是令人作呕的词句,关于我如何“发自肺腑地感恩”她的科学改造,如何“主动摒弃封建糟粕”,如何“渴望为少帅诞下最优秀的后代”。
她让我一遍遍地背诵。
我故意背得磕磕巴巴,眼神茫然,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感恩……夫人……的……科学……净化?”我歪着头,一脸困惑地问,“夫人,净化是什么意思?是和洗衣服一样吗?”
江采薇气得脸色发青,但展期将近,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对我进行“思想重塑”,只能作罢。
她恶狠狠地警告我:“你只需要像个花瓶一样站在那里,把你该说的背熟!到时候敢说错一个字,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我低下头,做出唯唯诺诺的样子。
安装那台德国新放映机的那天,是我最关键的一天。
工人们在实验室里忙碌着,江采薇在一旁紧张地指挥。
我端着茶水进去,在经过工具箱时,脚下“一滑”,整个人摔了出去,茶水泼了一地。
一片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我用裙角,盖住了一枚从工具箱里滚落的、比米粒还小的备用微型轴承。
我被女仆粗鲁地从地上拽起来,江采薇厌恶地骂了我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把我赶了出去。
我忍着膝盖的剧痛,心里却是一阵狂喜。
所有零件,都集齐了。
博览会前夜,江采薇为了让我第二天能有“最佳状态”,亲自给我注射了一针强效镇定剂。
“好好睡一觉,我的好女儿。”
她抚摸着我的脸,笑得温柔又诡异,“明天,你将震惊整个北平。”
我闭上眼睛,假装陷入了沉睡。
黑暗中,我的手,却在被子底下,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微型轴承。
江采薇,你说得对。
明天,的确将震惊整个北平。
6
博览会当天,整个督军府都陷入了一种狂热的忙乱之中。
仆人们进进出出,搬运着各种展品和仪器,看管自然也松懈了下来。
我被允许在房间里休息,等待化妆师的到来。
我捂着肚子,对门口看守的女仆说我肚子疼得厉害,想去趟茅房。
女仆不耐烦地挥挥手,让我快去快回。
我抓住了这宝贵的几分钟。
我没有去茅房,而是凭着记忆,快步溜向了府邸深处那栋偏僻的阁楼。
上次我看到少帅陆景渊,就是在这里。
阁楼的门虚掩着,我屏住呼吸,悄悄推开一条缝。
房间里没有我想象中的药水味和压抑,反而像一个儿童房。
墙上贴着几张蜡笔画,画得歪歪扭扭,但全都是一匹奔跑的马。
陆景渊正一个人坐在地毯上,他穿着整洁的西装,却光着脚,手里正摆弄着一个什么东西。
我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个褪了色的、雕刻得有些粗糙的小木马。
看到那个木马的瞬间,我的呼吸停滞了。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尘封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
在我还叫“秋秋”,还没有被父亲送去读女校之前,我家就住在督军府旁边。
隔壁住着一个叫“渊哥哥”的小男孩,他总是安安静静的,喜欢看我摆弄那些稀奇古怪的零件。
有一次他生病了,很久没出门。
我便用我爹的刻刀,偷偷为他雕了一个小木马,从墙头扔了过去。
我以为,时过境迁,他早就不记得了。
我试探着,用气音,轻轻喊出了那个只属于我们俩的称呼:“渊哥哥?”
地毯上的青年猛地抬起头。
他那双原本空洞涣散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短暂的迷茫。
他看着我,献宝一样,将手里的小木马向我递了过来,脸上露出一个孩子般傻傻的笑。
我的眼泪,瞬间决堤。
真的是他!
我快步走到他身边,蹲下身。
我看到他雪白的衬衫袖口下,手腕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青紫色的针孔。
我的目光扫过房间的纸篓,里面有一份被揉成一团的用药记录单。
上面清晰地写着药名:大剂量氯丙嗪、氟哌啶醇……
全是强效的神经抑制剂!
我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他在战场上脑部受损或许是真的,但他的痴傻,他的疯癫,根本就是江采薇用这些药物一手维持和加剧的!
她把他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无害的“儿童”,一个可以被她随意控制的傀儡!
这样,只要我生下孩子,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以“代管”的名义,掌控整个督军府!
一股滔天的恨意从我心底燃起,几乎要将我烧成灰烬。
江采薇,我要你血债血偿!
我擦干眼泪,从他口袋里,轻轻拿走了那个他一直珍藏的小木马。
它将是这场审判的最后一件证物。
“秋秋……”他看着我,嘴里含糊地念着我的小名。
“渊哥哥,等我。”我握了握他的手,“我很快,就带你回家。”
7
我被两个女仆“押送”回房间。
很快,江采薇请来的全北平最有名的化妆师和造型师就到了。
我任由她们在我脸上涂抹脂粉,在我身上摆弄那件华丽又屈辱的旗袍。
江采薇亲自监督着,她要我看起来完美无瑕。
“口红要用最正的红色,这样显得气色好,有活力。”
“眉毛要修得细一点,显得温顺。”
她一边指挥,一边得意地欣赏着镜子里那个被她精心打造的“艺术品”,口中还在不停地提点我台上的说辞。
“记住,要面带微笑,眼神要充满崇拜和感激。”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被浓妆艳抹、曲线毕露的陌生女人,眼神冰冷如铁。
“夫人,我想去一趟卫生间。”我用颤抖的声音说,做出紧张的样子。
“快去快回,别耽误时间!”江采薇不耐烦地挥挥手。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在卫生间的隔间里,我反锁上门,用最快的速度,从袖口、发髻、鞋底里,拿出我藏匿的所有零件。
齿轮、弹簧、电线、螺丝、钢针,还有那枚关键的微型轴承。
我的手指在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兴奋和专注。
父亲从小骂我摆弄这些是不务正业,会嫁不出去。
他错了。
这些,才是我的嫁妆,我的武器。
几分钟之内,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控制器”在我手中组装完成。
我用那根偷来的钢针,小心翼翼地将它固定在我旗袍领口最上方、最繁复的那一颗盘扣后面。
盘扣的丝线和刺绣完美地掩盖了它。
启动的开关,就是轻轻按压盘扣中心那颗米粒大小的珍珠。
我对着镜子,练习了一下整理衣领的动作,自然到天衣无缝。
我不仅复刻了督军府的电路图。
在准备的这段时间里,我还记下了博览会举办地——北平饭店宴会厅所有音响、灯光、放映机等电子设备的频率。
当我回到化妆间时,江采薇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只是催促我快点。
我对着她,露出了一个练习了无数遍的、温顺又感激的微笑。
江采薇,你不是信奉自己披着科学外皮的歪理邪说吗?
我要让你亲眼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电和光,如何将你的罪恶昭告天下!
8
北平饭店,宴会厅。
水晶吊灯璀璨夺目,衣香鬓影。
北平所有有头有脸的军政要员、商界名流、商贾贤达,以及他们的夫人们,几乎都到齐了。
他们是来看一场“科学奇迹”的。
我被江采薇牵着手,走上了宴会厅中央临时搭建的展台。
聚光灯“唰”地一下打在我身上,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台下,无数道目光,好奇的、探究的、轻蔑的、淫邪的,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我看到了前排就坐的大帅的几位亲信副官,他们表情严肃。
我也看到了缩在人群角落里,满脸紧张和期待的父亲。
江采薇拿起话筒,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得意和兴奋。
她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了整个大厅。
“各位来宾,各位朋友,感谢大家今天能来见证一个伟大的时刻!”
“长久以来,我们被落后的封建思想所禁锢,认为女人的价值只在于生育。这是对的,但又不完全对!”
她顿了顿,享受着全场的瞩目。
“女人的价值,在于‘优质’的生育!在于为我们这个民族,诞下更强壮、更聪明的后代!这,就是优生学!”
台下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江采薇将我往前一推,拿起一根银色的教鞭,介开始在我身上比划。
“请看我身边的这位,宋知秋小姐,我名义上的继女,少帅的夫人。”
“看她的盆骨,”教鞭落在我胯部,“这是最适合生育的黄金角度!”
“看她的头颅,”教逼点在我的太阳穴,“这是能孕育天才的完美容器!”
“看她的身材比例,每一寸,都符合最优生殖选择的科学数据!”
台下的名流们发出一阵阵压抑的惊叹,闪光灯在我脸上疯狂闪烁。
我面无表情地站着。
江采薇的演讲达到了高潮,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但是!她曾经,只是一个读过几天女校、满脑子三从四德的封建女人!是愚昧的,是落后的!”
“是我!用最先进的科学理论,用最严谨的实验方法,将她从一个愚昧的灵魂,净化成了一个最高贵的母体!”
她转身,指向身后巨大的白色幕布。
“现在,就让我为大家展示,我伟大的科学成果——宋知秋改造全纪录!”
她脸上带着胜利者睥睨一切的微笑,向后台的工作人员打了个手势。
就是现在!
我缓缓抬起右手,做出一个整理旗袍领口的姿势。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屏幕上的那一刻,我的左手拇指,轻轻按下了领口那颗盘扣上的珍珠。
一瞬间。
“滋啦——”
全场所有的灯光,猛地爆闪了一下,陷入一片诡异的黑暗。
扩音器里传出刺耳到让人耳膜生疼的噪音!
准备播放纪录片的大屏幕,没有出现任何影像,而是一片雪花。
全场哗然!
“怎么回事?!”江采薇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她失态地冲着后台的方向尖声吼道,“后台的人都死光了吗!”
没有人能回答她。
因为,灯光再次亮起时,我的表演,才刚刚开始。
9
刺耳的噪音戛然而止。
宴会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后,那几台原本应该播放着高雅古典乐的留声机里,突然传出了一个熟悉又尖刻的女声。
是江采薇的声音。
“……大帅那个老东西越来越不中用了,整天就知道念叨他那个傻儿子,还真以为我爱他那张老脸?等我的儿子出生,整个北平,连同他陆家的军队,都将是我的!”
声音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展台上的江采薇。
包括前排就坐的那几位大帅的亲信。他们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江采薇的脸,在一秒钟内,从涨红变成了煞白。
她脸上的血色尽失,像是见了鬼一样,指着留声机,发出破了音的尖叫:
“关掉!快关掉它!来人!把它的电源拔了!”
但留有她私密谈话的录音,是我在打扫时,从她书房的保险柜里偷出来的录音带。
她这个自负的女人,病态地收集着自己的这些战果。
每每深夜总喜欢反复聆听。
而我恰好利用实验室的设备,将它复制并制作成了特殊的唱片,混进了宴会准备的唱片堆里。
而现在,被我的控制器锁定的留声机,只会循环播放这一段。
几个心腹想冲上去拔掉电源,但宴会厅的线路被我动过手脚,总控开关根本不起作用。
除非他们把电线砍断,否则这声音就不会停。
留声机里,江采薇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种刻薄的嘲讽和得意的炫耀。
“……跟南城的张督军那边已经说好了,只要他帮我除掉老东西,北平城外的军火库就是他的。一个军火库,换半座北平城,这买卖,划算!”
“……还有陆景渊那个傻子,每天给他打一针,他就乖得跟条狗一样,还真以为我是他亲妈,哈哈哈,真是蠢得可爱!等我生下‘优秀’的继承人,第一个就送他上路,免得碍眼!”
叛变!
通敌!
谋杀亲夫!
虐待继子!
每一句话,都像一颗重磅炸弹,在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里炸开。
宾客们惊恐地窃窃私语,场面开始失控。
江采薇彻底疯了,她看着我,那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惊恐和要将我生吞活剥的怨毒。
“是你!是你这个贱人!是你算计我!”
我看着她,看着这个曾经将我踩在脚下,视我为牲口的女人。
我对着她,露出了自从进入督军府以来的,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10
就在江采薇的尖叫和录音的背景音中,她身后那块巨大的白色幕布,突然亮了。
画面闪烁了几下,变得清晰。
出现的,不是我被“改造”的纪录片。
而是一间阴冷的地下室。
画面上,江采薇穿着白大褂,戴着橡胶手套,正和她的女助手一起,将不断挣扎的陆景渊死死按在手术台上。
“放开我……我要小马……我的小马……”陆景渊哭喊着,很是无助。
江采薇却不耐烦地一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骂道:“闭嘴!你这个没用的废物!”
她将一整管黄色的不明药剂,猛地注入了陆景渊的手臂。
少帅的挣扎渐渐变弱,整个人瘫软在台上,眼神彻底涣散。
这还没完。
画面一转,是在同一个地方,昏迷的陆景渊被绑在椅子上。
江采薇拿着一个电击器,一次又一次地刺激着他的太阳穴和四肢,观察着他身体的抽搐反应,并冷静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数据。
“……在75伏特电压刺激下,肱二头肌出现非自主性痉挛,神经反射弧正常……”
她那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画外音,伴随着电击的“滋滋”声,让在场的所有人毛骨悚然。
一幕幕非人的虐待,一桩桩打着“科学实验”旗号的罪行,通过那台她最引以为傲的德国放映机,清晰地展现在了全北平的权贵名流面前。
这些影像,是我在实验室的废弃胶片中找到的。
江采薇的自负让她记录下自己所有的“实验”,却没想过,这些会成为她的催命符。
“天啊!那可是少帅!”人群中有人惊呼。
“她是个魔鬼!她在虐待少帅!”
“快来人啊!这是谋杀!”
现场彻底失控了。
江采薇看着屏幕上的自己,彻底崩溃了。
她尖叫着,疯了一样想冲过去砸毁放映机,却被几个义愤填膺的宾客死死拦住。
我拿起她刚才用过的话筒,走到展台中央。
我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清晰、冷静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我愚笨的大脑,记不住《人口论》,也分不清巴甫洛夫和巴普洛夫。”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我。
“但我能复刻出整座督军府的电路图。”
“我能记住北平饭店所有电子设备的频率。”
“江采薇夫人,你视我为生育的容器,你嘲笑我痴迷于奇技淫巧。”
我一步步走向她,目光如刀。
“但你不知道,你丢弃的每一个零件,你视作垃圾的每一张废纸,都成了今天,审判你的法槌!”
我不再看她,而是转身,走到那个被混乱吓得缩在角落的陆景渊身边。
在全场的注视下,我从旗袍的夹层里,拿出了那个小小的、褪了色的木马,轻轻递到他面前。
“渊哥哥,我来接你了。”
11
陆景渊看着我手中的小木马,空洞的眼神里,奇迹般地亮起了一丝光。
他颤抖着伸出手,接过那个小木马,紧紧地攥在手里。
他抬起头,看着我,嘴唇翕动,清晰地叫出了我的小名。
“秋……秋……”
这两个字,击溃了我所有的坚强。
就在这时,宴会厅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大帅陆振雄穿着一身戎装,带着一队荷枪实弹的亲兵,面色铁青地冲了进来。
他显然已经在外面听到了那些要命的录音。
江采薇看到大帅,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抱住他的腿哭嚎:
“大帅!大帅你救我!是她!是这个贱人陷害我!这些都是她伪造的!”
陆振雄看着屏幕上还在循环播放的、自己儿子被电击虐待的画面,听着留声机里依旧在叫嚣的“除掉老东西”,气得浑身发抖。
他一脚将江采薇狠狠踹开,用马鞭指着她,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几句质问。
“陷害?伪造?!这就是你说的陷害?!”
“来人!”大帅怒吼道,“把这个毒妇给我拿下!关进水牢!严加审问!”
两个亲兵立刻上前,拖死狗一样拖起江采薇。
她还在疯狂地尖叫,头发散乱,妆容尽毁,哪还有半分留洋名媛的体面。
“我是为了科学!是为了陆家更优秀的后代!你们这群蠢货!你们不懂!”
她的几个党羽,包括那个女助手,也全被一并拿下。
曾经有多风光,此刻就有多狼狈。
她苦心孤诣经营的“科学帝国”,在她最志得意满的巅峰时刻,在一场由她曾经最鄙视最不上不得台面的技艺影响下,轰然倒塌。
风波平息后,大帅看着我,又看看他那个紧紧抓着我的手、神情依旧痴傻的儿子,满是皱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浓浓的愧色和疲惫。
他提出,要给我巨额的黄金和一座宅子作为补偿。
我拒绝了。
“我想要的,只有人。”
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带陆景渊走。
大帅看着儿子手中紧握的那个小木马,又看着儿子对我全然的依赖,最终,他沉默地点了头,瞬间好似老了十岁。
我脱下了那件华美却写满屈辱的旗袍,换回了一身普通的蓝布衫。
我牵着陆景渊的手,一步步走出北平饭店的大门。
外面阳光正好,刺眼,却无比温暖。
在门口,我看到了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的父亲。
他一看到我,便爬过来想抓住我的衣角。
“知秋……我的好女儿……爹错了……你救救爹……”
他的攀附之路,到头了。
宋家,也完了。
我没有回头,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秋秋,我们去哪里?”陆景渊仰着脸。
“我们回家。”
“我用我的手艺,给你做一个更好的木马。然后我还想试试,把你的小脑袋,一点一点,修好。”
江采薇的科学是冰冷的,是为野心服务的工具。
而我的“科学”,有温度,因为它源于守护,源于爱。
后来,在天津的租界里,多了一家小小的钟表修理铺。
老板娘是个清丽的女人,手很巧,再复杂的机械到了她手里,都能化腐朽为神奇。
她身边总跟着一个安安静静的男人,有时候会对着一只木马傻笑,但看老板娘的眼神,总是很亮。
督军府的恩怨,北平的风云,都成了过往。
我的新生,我和他的新生,才刚刚开始。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