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里,死一样寂静。
只有周易面前的屏幕,散发着幽幽的冷光,将我们每个人的脸,都映得有些发青。
那张属于肖振海的,英俊而冰冷的脸,像一个烙印,刻在屏幕中央。
“奥林匹斯……众神之山。”周易的指尖在键盘上悬停,声音干涩,“神话里,普罗米修斯因为盗火给人类,被宙斯锁在高加索山上。这个代号……”
他没说下去,但我们都懂。
我父亲是那个盗火者。而“奥林匹斯”,就是囚禁他的,那座山。
“这不是陷阱。”我开口,打破了沉默。
所有人都看向我。
“这是战书。”我盯着屏幕上肖振海的脸,“他没想过要隐藏目的地。他把地址、名字、甚至我父亲的代号,都摆在了桌面上。他在告诉我,来,我等着你。”
“他妈的也太嚣张了!”周易一拳砸在桌子上,桌面的水杯跳了一下,“他凭什么?就凭那个什么‘幽灵协议’?老子就不信,没有我黑不进去的网!”
“他凭的不是网络。”林溪的声音很冷静,她正在给我的手臂擦拭消毒酒精,冰凉的触感让我激灵了一下,“他凭的是‘奥林匹斯’本身。一个能让他用克隆体或替身,遥控指挥的地方,安保级别绝对是另一个次元。我们上次在‘静湖庭院’的突袭,在他看来,可能就是一场……压力测试。”
磐石一直没说话。他坐在角落的阴影里,用一块鹿皮,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他那把刚拆解开的狙击枪的枪管。金属的零件在他手里,像是有生命一样,安静而服帖。
我能感觉到他的杀气,不是针对我们,而是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在积蓄着下一次扑击的力量。
“‘教授’。”我在脑中呼叫。
“我在。”
“分析肖振海。不是那个替身,是这个,‘奥林匹斯’的总负责人。”
“正在基于现有视频、音频资料进行行为模式分析……模型构建中……目标:肖振海,真实年龄预估48-52岁。表现出极高的智力水平,伴有显著的反社会人格特征和自恋型人格障碍。他对‘启明星计划’的理解,可能超过了除你父亲之外的任何人。他不是一个单纯的执行者,他是一个……狂信徒。他将你视为一件‘艺术品’,一件可以用来证明他理论正确性的,最终展品。”
“展品?”
“是的。他留下线索,引诱你前往‘奥林匹斯’,其行为逻辑,类似一个收藏家,向另一个收藏家炫耀自己最得意的藏品。他渴望你的‘认同’,哪怕这种认同,是以你的毁灭为代价。”
我关掉了和“教授”的链接。
收藏家……艺术品……疯子。
我脑子里,只有这几个词在打转。
“周易,查‘奥林匹斯’。”我说,“别从网络入手。他既然敢留线索,就一定在网络上布了无数个假目标和陷阱。换个思路。”
“换思路?”周易愣了一下,“什么思路?”
“最原始的思路。”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城市,“这么大一个‘众神之山’,它不需要电力吗?不需要物资补给吗?不需要处理垃圾吗?它不可能完全与世隔绝。查所有大型工业用电异常的区域,查所有大宗物资运输,目的地却模糊不清的物流记录。查所有……从地图上消失的地方。”
周易的眼睛亮了。他猛地一拍大腿:“对啊!灯下黑!我老想着走线上,忘了他们还得吃饭拉屎!”
他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啪作响,屏幕上的代码流,像是瀑布一样刷新。
“这个肖振海,他想看戏。”我转过身,看着林溪和磐石,“他想看我,在他搭好的舞台上,表演一出父子相残的悲剧。他想看我,在希望和绝望之间,做出那个他为我设定好的选择。”
“那你打算怎么选?”林溪问。她的眼神很深,像是在探究我的灵魂。
“小孩子才做选择。”我笑了,但眼底没有一丝笑意,“我两个都不选。”
我拿起桌上的一支笔,在周易调出的一张城市地图上,画了一个圈。
“他想让我当棋子,我就掀了他的棋盘。”
“我父亲留给我的那句话,‘杀了我’。也许不是一个命令,而是一个……提示。”我看着地图,“它真正的意思,可能不是让我去杀‘他’,而是去杀掉那个,让他变成‘普罗米修斯’的东西。”
“‘启明星计划’的核心。”林溪接话。
“没错。”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不再是压抑,而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我操!”周易突然叫了一声,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
“找到了……可能找到了。”周易指着屏幕,声音都在抖,“本市西郊,有一片废弃的‘国家先进材料科学园’。十年前就停摆了。但是,就在上个月,有一条独立的,军用级别的超高压供电专线,重新启用了。供电量……足够一个小型城市使用。而且,我还查到,过去三个月,有超过三十批次,用‘地质勘探设备’名义申报的,重型运输车队,进入过那个区域。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他把卫星地图放大。那片科学园,坐落在一片环形山谷里,只有一个入口。从外面看,就是一片荒芜的工业废墟。
“这里,像不像一个火山口?”周易画出了山谷的轮廓。
“奥林匹斯山,就是一座火山。”我喃喃自语。
就是这里了。
“他妈的……这帮孙子,把基地建在了地下。”周易调出了更详细的地质图,“这个环形山谷,是天然的掩体。地下结构……我的天,他们至少往下挖了五百米!”
“能进去吗?”林溪问。
“物理上,只有一个入口。常年重兵把守,还有电磁屏障和自动防御系统。一只鸟都飞不进去。”周易的脸都白了,“网络上……他们的内部网络是完全物理隔绝的。我连根毛都摸不到。除非……除非能把我的设备,带进去。”
“那就带进去。”磐石突然开口。这是他今晚说的第一句话。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指着那个唯一的入口。
“所有的防御,都集中在这里。”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但所有的补给,也必须从这里进。他们不可能自己种菜。”
我们都明白了。
“周易,查他们的补给规律。”我说,“车队,时间,人员。”
“在查了!”周易的手速,已经快出了残影,“有了!每周三,凌晨四点。会有一辆冷链车,从城西的‘绿源生鲜配送中心’出发,给他们送生鲜食材。安保级别……最高。全程卫星定位,前后各有一辆武装押运车。司机和押运员,都是他们自己人。”
“那就抢了它。”我说得轻描淡写。
“抢?”周易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哥,那可是武装押运!不是抢银行!”
“我们不去抢银行。”我看着他,笑了笑,“我们只是去……送个外卖。”
计划,在极短的时间内成型。
周易负责制造一场不大不小的“意外”,瘫痪掉目标路段的监控和通讯。
磐石负责解决掉那两辆武装押运车。用他的话说,只要距离合适,那就是两个移动的铁罐头。
我和林溪,负责“接管”那辆最重要的冷链车。
“一个小时后,行动。”我下达了命令。
“等等!”周易叫住我,“陈默,你……你真的想好了?‘奥林匹斯’里面,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危险一百倍。那个肖振海,他就是个心理变态。他把你引过去,绝对没安好心。”
“我知道。”我回头看着他,“但有些事,躲不掉。我爸把我变成了现在这样,不是让我当个缩头乌龟的。”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家看好。等我回来,请你喝庆功酒。”
周易张了张嘴,最后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林溪,怕吗?”在出门前,我问她。
她正在检查一个微型医疗包,闻言,头也没抬。
“我只关心我的时薪,和这次行动的额外奖金。”她把一排装满了各种颜色药剂的自动注射器,插进战术背心,“你要是死在里面,记得提前把尾款结一下。”
我笑了起来。
有这样一群队友,真他妈的,是我的幸运。
凌晨三点五十分。
城市西郊,通往废弃科学园的公路上。万籁俱寂。
我跟林溪,像两只壁虎,潜伏在路边一块巨大的广告牌后面。磐石则在更远处的山坡上,找到了他的“舞台”。
“目标出现。距离三公里。”耳机里传来周易的声音,“准备好欣赏一场盛大的‘烟火秀’了吗?倒计时,十,九……”
我屏住呼吸,握紧了手里的枪。
“……三,二,一!停电!”
周易话音刚落,前方路段所有的路灯,瞬间熄灭。整条公路,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紧接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夜空。
三辆车组成的车队,被迫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通讯中断!GPS信号消失了!”
我通过高灵敏度的拾音器,能清晰地听到他们车内的对话。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第一辆车,交给你了,磐石。”我在通讯频道里低声说。
没有回答。
只有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子弹出膛的闷响。
远处,那辆领头的武装押运车,驾驶室的防弹玻璃上,突然爆开一个蛛网状的裂口。一个精准无比的弹孔,出现在司机的眉心。
车辆失控,撞向路边的护栏,发出一声巨响。
“敌袭!”
后面车里的人,终于反应了过来。
但太晚了。
第二声枪响。
最后一辆押运车的轮胎,爆出一团火花,整辆车侧滑着,横在了路中间,彻底堵死了退路。
车上的人慌乱地推开车门,试图寻找掩体,建立防线。
“林溪,上了。”
我低喝一声,两人如同猎豹,从广告牌后猛地窜出,借着夜色的掩护,直扑中间那辆冷链车。
我们的目标,不是杀人,是夺车。
冷链车的司机显然也慌了,他没有下车,而是选择了最愚蠢的方式——猛踩油门,试图撞开前面失控的押运车。
巨大的车头,就在我眼前,呼啸而来。
我一个侧翻,堪堪躲过。而林溪,却做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没有躲,反而迎着车头冲了上去。在即将被撞上的瞬间,她猛地一蹬地面,娇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弹跳力,双手抓住了驾驶室一侧的后视镜,整个人灵巧地荡到了车门上。
“砰!”
她用手肘,狠狠地砸碎了车窗玻璃,同时,将一支注射器,闪电般地,扎进了司机的脖子。
司机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浑身一僵,瘫软在了方向盘上。
冷链车歪歪扭扭地,停了下来。
“漂亮。”我忍不住赞了一句。
“别废话,快上车!”林溪已经打开车门,把那个倒霉的司机拖了下去。
我跳上驾驶座,重新发动汽车。
“周易,搞定监控。”
“小意思!我已经用一段循环录像,替换了刚才的画面。在他们发现之前,我们有十五分钟的时间。”
“磐石,撤。”
“收到。”磐石的声音,依旧简洁。
我驾驶着冷链车,绕过前面堵路的两辆车,重新驶上公路。
林溪坐在副驾驶,正在快速地换装。她脱下战术服,换上了从那个司机身上扒下来的,印着“绿源生鲜”logo的工作服。
“你不换?”她看了我一眼。
“我不用。”我指了指后视镜。
一辆黑色的轿车,从我们刚才藏身的岔路口开了出来,不远不近地,跟在了我们后面。
那是冯建国,通过他的“私人渠道”,为我们安排的,最后的“保险”。
车里的人,会处理好现场,抹掉所有的痕迹。
五分钟后,我们抵达了那个废弃科学园的入口。
巨大的钢铁闸门,和两侧高墙上黑洞洞的炮塔,在夜色中,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身份验证。”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电子音,从扩音器里传来。
我把车停在指定的扫描区域。
一道红色的光束,从上到下,扫过整个车身。
“车辆信息匹配。人员虹膜验证。”
林溪把脸凑到车窗边的一个扫描器前。
“滴。林芳,绿源生鲜配送员。身份确认。”
“滴。张伟,绿源生鲜配送员。身份确认。”
周易伪造的身份信息,天衣无缝。
“后车厢货物扫描。”
又一道蓝色的光束,开始扫描车厢。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车厢里,除了那些蔬菜水果,还藏着我们的装备,以及……周易的“宝贝疙瘩”,一台连接着量子通讯卫星的,超级服务器。
为了屏蔽扫描,周易用上了他能找到的,所有反侦测材料,把那台服务器,伪装成了一箱冷冻猪肉。
“扫描中……猪肉,牛肉,深海鱼……嗯?”
电子音,突然停顿了一下。
我的手,已经握住了方向盘下的枪。
“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来源:冷冻猪肉区。建议开箱检查。”
我跟林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凝重。
被发现了。
“开箱检查。”
冰冷的电子音,重复了一遍指令。紧接着,入口两侧高墙上,那两座一直沉默着的自动防御炮塔,缓缓转动了炮口,锁定了我们的冷链车。黑洞洞的枪口,像是死神的眼睛。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怎么办?”林溪的声音压得极低,她的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武器。
“别动。”我握住她的手腕,示意她冷静,“相信周易。”
“相信我?老大,我也想相信我自己啊!”耳机里,周易的声音都快哭了,“他们的扫描仪,带了中微子探测功能!这他妈是军用级别的反潜艇技术!哪个天杀的会用这个来扫猪肉啊!我的屏蔽材料,只能挡住常规的电磁和热成像,挡不住这个!”
“你有几秒?”我问。
“最多十秒!十秒后,他们就能分析出能量波动的具体模型,到时候就算上帝来了,也说不清那是一块猪肉了!”
十秒。
我看着前方那扇紧闭的,厚达半米的合金闸门,又看了看两侧那闪烁着红光的炮塔。硬闯,是死路一条。
我的大脑,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肖振海。陷阱。战书。
他把我引到这里,就是为了看我怎么死吗?不。他想看的是戏,一出好戏。如果我连门都进不去,那这出戏还怎么演?
所以,这一定也是考验。
他想看我,怎么解开这个死局。
“周易。”我开口,声音异常平静,“把那台服务器的功率,开到最大。”
“什么?”周易以为自己听错了,“老大,你疯了?那样一来,就不是异常能量波动了,那就是在黑夜里点了个太阳!他们会瞬间把我们打成筛子!”
“不。”我说,“他们不会。”
我看着车载屏幕上,倒映出的自己的脸。那张脸,和我父亲,有七分相似。
“肖振海把我当成‘艺术品’,他不会在展览开始前,就毁了展品。他想看到的,不是我被轰上天,而是我,走进他的‘奥林匹斯山’。”
“所以,他不会开火。他会好奇。”
“把功率开到最大。然后,用我们上次从‘Morpheus’那里缴获的加密协议,向他们发送一条信息。”
“发……发什么?”
“就三个字。”我一字一句地说,“‘我来了’。”
耳机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想象到周易那张纠结得像苦瓜一样的脸。
这是一个豪赌。赌的是肖振海的自负,赌的是他对我的“病态欣赏”。
“妈的!赌了!”几秒钟后,周易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疯狂,“老大,你可千万别猜错啊!我还没娶媳妇呢!”
下一秒,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车厢里的那台服务器,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一股强大的能量,瞬间爆发出来。
警报声,在整个山谷里,凄厉地响了起来。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未知能量源!威胁等级:最高!”
“所有单位进入战斗状态!重复,所有单位进入战斗状态!”
那两座炮塔上的红光,疯狂闪烁,枪管里的电容,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充能声。
林溪的呼吸,都停滞了。
我却笑了。
因为那两座炮塔,始终没有开火。
它们在等命令。一个来自“奥林匹斯”最高层的命令。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周易说的十秒时限即将到来的前一刻。
“警报解除。”
那个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它的语调,似乎多了一丝……说不清的,类似“困惑”的情绪。
“货物身份……重新定义。授权通过。”
山谷里刺耳的警报声,戛然而止。
那两座高耸的炮塔,也缓缓地,收回了炮口,重新归于沉寂。
我们面前那扇厚重的合金闸门,发出沉闷的轰鸣,向两侧滑开,露出一条深不见底的,通往地下的隧道。
隧道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我……我靠……”耳机里,传来周易劫后余生的喘息声,“陈默……你他妈……真是个疯子。”
“彼此彼此。”我轻踩油门,驾驶着冷链车,缓缓驶入了那条隧道。
林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额头上已经全是冷汗。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
“下次再玩这么刺激的,记得提前说一声。”
“那样就不好玩了。”我开了个玩笑。
闸门,在我们身后缓缓关闭。我们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
隧道很长,是一个螺旋向下的结构。墙壁是光滑的金属,每隔十米,就有一个监控探头。我毫不怀疑,此刻,在隧道的尽头,肖振海正坐在某个监控室里,端着一杯红酒,欣赏着我们这辆“特洛伊木马”,如何一步步,自己走进城里。
“周易,情况怎么样?”
“我的宝贝疙瘩,差点就报废了。”周易心有余悸地说,“不过,因祸得福。刚才他们为了扫描我的服务器,把内部网络的防火墙,开了一个零点零一秒的端口。我已经把一个‘种子’程序,种进去了。”
“能做什么?”
“现在还什么都做不了。他们的系统,像个洋葱,一层包着一层,全是独立的物理服务器。我的‘种子’,现在就在最外层的门禁系统里。想要接触到核心,我需要你……把我的‘种子’,带到更深的地方去。”
“怎么带?”
“用U盘吗?不不不,太原始了。”周易的声音,又带上了那种技术宅特有的兴奋,“用你。用林溪。你们的身体,就是最好的‘U盘’。”
“他们的监控,无处不在。包括生命体征探测器。但是,他们的数据模型里,没有‘教授’的存在。你的身体,在他们看来,就是一个数据黑洞。我可以利用这个黑洞,把我的‘种子’,通过他们无处不在的扫描,一点点地,渗透进去。”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在这里面,四处闲逛?”
“没错!逛得越多,扫描得越多,我渗透得就越深。你们就是我的移动基站。”
这真是一个天才又疯狂的计划。
冷链车,终于抵达了隧道的尽头。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卸货平台,像一个小型港口。几十个穿着白色无菌工作服的工作人员,正在井然有序地忙碌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金属混合的味道。
一个看起来像是主管的男人,走了过来。他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新来的?”他看了一眼林溪,又看了看我,“张伟和林芳?”
“是。”林溪点头。
“把车开到三号卸货口。卸完货,去C区后勤处报到,领取新的身份卡和宿舍钥匙。记住,这里是‘奥林匹斯’,不是外面的菜市场。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明白吗?”
“明白。”
我们把车停好,开始和那些工作人员一起,往下搬运“食材”。
我扛起一箱伪装成猪肉的服务器,感觉就像扛着我们全部的希望。
在经过一个安检门的时候,我故意放慢了脚步。
“滴。生命体征扫描。陈默……错误,目标身份:张伟。数据异常。正在上报……”
“别理他。”耳机里传来周易的声音,“我已经用‘种子’,给你的身份打了个‘可信’标签。他们的低级AI,会把你的数据异常,归结为扫描错误。”
果然,安检门闪烁了几下,就恢复了正常。
我和林溪,被带到了所谓的C区后勤处。那是一个纯白色的房间,一个同样穿着白色制服的女人,面无表情地递给我们两张芯片卡。
“这是你们的身份卡。里面有你们的权限和行动范围。C区是生活区,B区是后勤和仓储区。没有授权,绝对禁止进入A区。否则,后果自负。”
“A区是什么地方?”我故作好奇地问。
那个女人抬起头,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好奇心,在这里,是第一大致死原因。”
她说完,便不再理我们。
我和林溪拿着身份卡,走出了后勤处。走廊里,人来人往,每个人都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色制服,每个人都面无表情,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里不像一个科研基地,更像一个……巨大的蚁巢。每个人,都是一只没有自己思想的工蚁。
“我们现在怎么办?”林溪低声问,“去宿舍?”
“不。”我看着走廊尽头,那个通往B区的闸门,“我们去送货。”
我晃了晃手里的一个数据板,那是刚才卸货时,从冷链车里“顺手”拿的。上面显示着今天所有食材的配送清单。
“B区的07号冷库,需要三箱高蛋白营养剂。我觉得,我们应该亲手送过去。”
“万一被发现……”
“那就打出去。”我说得斩钉截铁,“周易需要我们扩大活动范围。而且……”
我顿了顿,看着她。
“你不想看看,这蚁巢的深处,到底藏着些什么吗?”
林溪沉默了片刻,然后,嘴角微微向上翘了一下。
“我的时薪,可不包括送货上门服务。”
“算你双倍。”
“成交。”
我们推着一辆装满了“营养剂”的手推车,走向了B区的闸门。
用新的身份卡,刷开了第一道门。
B区的环境,和C区截然不同。这里更加冰冷,更加森严。空气中,除了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一股淡淡的福尔马林的气味。
走廊两侧,不再是宿舍,而是一扇扇厚重的,标着不同编号的金属门。有的门上,还有小小的观察窗。
我忍不住,朝其中一个观察窗里,看了一眼。
只一眼,我的胃,就开始翻江倒海。
那是一个实验室。里面,吊着一具……不,半具人的躯体。躯体从腰部被切断,上半身连接着无数根管子,浸泡在一种淡绿色的液体里。他的心脏,还在跳动。
而在躯体的旁边,一个机械臂,正在用一种类似3D打印的技术,一点一点地,“打印”出新的腿骨。
“别看。”林溪拉了我一下,她的脸色,也有些发白。
我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推着车,继续往前走。
越往里走,看到的景象,就越是骇人。
有的实验室里,是浸泡在营养液里,正在发育的,一模一样的婴儿。
有的实验室里,是各种被拼接在一起的,不同物种的肢体。
这里不是“奥林匹斯山”。
这里是地狱。是弗兰肯斯坦的,疯狂实验室。
“肖振海……”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他不是疯子。”林溪低声说,“他是魔鬼。”
我们找到了07号冷库,把东西送了进去。在返回的路上,我们“恰好”走错了路,拐进了一条通往A区的通道。
“站住!前方A区,禁止通行!”
两个守卫,立刻拦住了我们。他们手里,拿着一种我们没见过的,脉冲能量枪。
“抱歉,抱歉!我们是新来的,迷路了。”我连忙举起手,一脸“惶恐”。
“身份卡。”其中一个守卫,面无表情地伸出手。
我把卡递了过去。
守卫在手腕上的一个设备上刷了一下。
“滴。权限不足。请立刻返回C区。”
“好的,好的,我们马上就走。”
就在我转身的瞬间,异变突生。
我们头顶的警报器,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红光爆闪。
“警告!A区11号实验室,发生生物样本泄露!重复,A区11号实验室,发生生物样本泄露!所有通道立刻封锁!”
那两个守卫脸色一变,立刻举起了枪,对准了我们。
“别动!”
“不是我们干的!”我大喊。
“周易!”我在脑中狂吼,“你他妈干了什么?”
“我……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黑进他们的消防系统,结果……好像不小心,打开了一个实验室的笼子……”周易的声音,充满了无辜和惊恐,“笼子里……好像关着什么大家伙……”
他的话音未落。
“吼!”
一声不似人类的,充满了暴虐和痛苦的咆哮,从A区深处传来。
紧接着,一扇厚重的合金门,被一股巨力,从里面硬生生撞开!
一个浑身长满了黑色骨刺,体型像棕熊一样巨大的怪物,嘶吼着,冲了出来。
它的身上,还残留着一些人类的特征,但它的眼睛,是纯粹的,血一样的红色。
那两个守V卫,连开枪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那个怪物,像撕纸一样,撕成了两半。
鲜血和内脏,溅了我们一身。
怪物猩红的眼睛,转向了我们。
我和林溪,背靠着背,手里,已经握紧了从守卫身上掉落的脉冲枪。
“林溪。”
“嗯?”
“现在,时薪得算三倍了。”
“成交。”她舔了舔嘴唇,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丝兴奋的战栗。
那头怪物没有给我们更多闲聊的时间。
它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四肢着地,像一辆失控的坦克,朝着我们猛冲过来。腥臭的狂风扑面而来,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化学药剂的味道。
“闪开!”
我大吼一声,和林溪同时向两侧扑倒。
怪物巨大的身躯,从我们中间呼啸而过,狠狠撞在我们身后的金属墙壁上。
“轰!”
整条通道,都为之震颤。那面由特殊合金打造的墙壁,竟然被硬生生撞出了一个凹坑。
“这是什么鬼东西?”我从地上爬起来,心有余悸。
“嵌合体。”林溪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响起,带着一丝凝重,“多种生物基因的强制融合体。看它的骨骼结构和肌肉纤维,应该是以人类为基础,融合了熊和……某种甲壳类生物的基因。失败的实验品。”
“失败品都这么猛,那成功品得是什么样?”我一边吐槽,一边举起了手里的脉冲枪。
“开火!”
我和林溪,同时扣动了扳机。两道蓝色的能量光束,交叉着,精准地命中了怪物没有骨甲保护的腹部。
“滋啦——”
一阵烤肉般的焦糊味传来。怪物的腹部,被烧出了两个拳头大的窟窿,绿色的血液,喷涌而出。
它发出痛苦的嘶吼,变得更加狂暴。它放弃了林溪,猩红的眼睛死死锁定了离它更近的我,再次发动了冲锋。
速度太快了!
我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能将脉冲枪横在胸前,硬生生架住了它挥下的利爪。
“铛!”
巨大的力量,通过枪身,传遍我的全身。我感觉自己的双臂,像是被攻城锤砸中,瞬间失去了知觉。整个人倒飞出去,狠狠地撞在另一侧的墙上,喉咙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
“陈默!”林溪惊呼。
“死不了!”我咬着牙,从地上挣扎起来。手臂的骨头,可能已经裂了。
“‘教授’,分析弱点!”
“分析中……目标生物嵌合度不稳定,神经系统存在巨大缺陷。后颈第三节脊椎骨连接处,是它的中枢神经和基因融合核心的交汇点。破坏那里,可以使其瞬间瘫痪。”
后颈。
我看着那头正在疯狂咆哮,用利爪撕扯着墙壁的怪物,它全身都被坚硬的骨甲覆盖,只有那个地方……
“林溪!掩护我!我要绕到它背后去!”
“你疯了?”
“执行命令!”
林溪没有再犹豫。她深吸一口气,从战术背心上,拔出两支自动注射器,看也不看,就扎进了自己的大腿。
她的眼睛里,瞬间布满了血丝。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
“兴奋剂和肌肉松弛剂的混合物……她这是在透支生命。”“教授”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
“吼!”
林溪发出一声低吼,主动迎上了那头怪物。她的速度和力量,在药剂的刺激下,提升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她不再使用枪械,而是抽出两把军用匕首,像一道白色的闪电,围绕着怪物高速游走。
每一次闪避,都险之又险。每一次攻击,都在怪物的骨甲上,留下一串刺眼的火花。
她是在用自己的命,给我创造机会。
我顾不上手臂的剧痛,从地上捡起一把守卫掉落的,更加粗长的脉冲步枪,调整到最大功率,悄悄地,绕到了怪物的侧后方。
怪物的所有注意力,都被林溪吸引了。它疯狂地挥舞着利爪,试图抓住那只烦人的“苍蝇”,却屡屡落空。
就是现在!
我猛地从一个拐角冲出,高高跃起,踩着墙壁,在空中一个翻身,来到了怪物的正上方。
我看到了。
在它厚重的黑色骨甲之间,后颈的位置,有一块硬币大小的,裸露在外的,正在微微搏动的红色肉瘤。
那就是它的“核心”。
我双手握住步枪,将枪口,死死地抵住了那个肉瘤。
“再见了,大家伙。”
我扣动了扳机。
没有巨大的爆炸,只有一道刺眼的白光,瞬间吞没了我。强大的能量,在零距离,尽数灌入了怪物的神经中枢。
它的身体,猛地一僵。
然后,就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它全身的肌肉,开始萎缩,骨甲开始脱落。庞大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最后,只剩下一滩烂泥般的,冒着黑烟的有机物,和一副散落的,畸形的骨架。
我从半空中落下,单膝跪地,大口地喘着粗气。
林溪也停了下来,药效正在褪去,她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我连忙过去,扶住了她。
“你还真敢玩命。”我看着她苍白的脸。
“三倍时薪,得有三倍的服务态度。”她喘着气,还不忘开玩笑。
“警报解除了。”耳机里,传来周易的声音,听起来松了一口气,“A区的封锁,也打开了。你们……还活着吧?”
“托你的福,差点就去见上帝了。”我没好气地说。
“意外,纯属意外。”周易嘿嘿干笑了两声,“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刚才的混乱,让他们的安保系统,出现了三十秒的真空期。我的‘种子’,趁机黑进了一个……一个你们绝对想不到的地方。”
“哪?”
“A区的,总监控室。”
我和林溪对视了一眼。
“你能看到什么?”
“我能看到……所有。整个A区的实时监控画面。实验室,休息室,医疗中心……还有……”周易的声音,突然变得古怪,“一个人的办公室。一个装修得……很古典的办公室。”
“肖振海。”我立刻反应了过来。
“没错。他就在里面。不是替身,我扫描了他的生物特征,是活人。”周易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而且,他还关掉了自己办公室的所有监控。他以为自己安安全。但是,他忘了,我黑进的是总控系统。我可以直接调取最原始的视频流。”
“他在干什么?”
“他在……看戏。他的面前,有一个巨大的屏幕。屏幕上,就是你们刚才打怪兽的直播。他还在……鼓掌。”
我的拳头,猛地攥紧了。
“把他办公室的门,给我打开。”我冷冷地说。
“啊?老大,你现在去找他?你伤得不轻,林溪也需要休息……”
“打开。”我的声音,不容置疑。
“……好吧。A区001号房间。门禁密码,我已经改成了你的生日。祝你好运,我的英雄。”
我扶着林溪,让她靠在墙边休息。
“你在这里等我。”
“不行。”她抓住我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你现在的状态,去了也是累赘。”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相信我。我很快回来。”
林溪看着我,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如果你死了,尾款我会烧给你。”
“谢了。”
我转身,独自一人,走向了A区的深处。
走廊里,一片狼藉。警报解除后,一些穿着特殊防护服的“清洁工”,正在处理那头怪物的残骸,和那两个守卫的尸体。他们看到我这个“不速之客”,只是漠然地看了一眼,便继续低头工作,仿佛早已司空见惯。
这里,死亡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我找到了A-001号房间。
一扇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由某种深色木材制成的门。与周围冰冷的金属环境,格格不入。
我伸出手,在门旁的密码锁上,输入了我的生日。
“滴。身份确认。欢迎您,陈默先生。”
门,无声地滑开了。
门后,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这里不是办公室,更像一个典雅的书房。铺着厚厚波斯地毯的地板,墙边是顶到天花板的巨大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精装书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雪茄和旧书混合的味道。
一个男人,背对着我,坐在一张巨大的,维多利亚风格的书桌后面。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烟灰色西装,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
他就是肖振海。那个真正的,活生生的肖振海。
“来了?”他没有回头,声音温和,像是在招待一位老朋友,“你的表现,比我预想的,还要精彩。特别是最后那一击,很有你父亲当年的风采。”
他转动椅子,面向我。
他的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那张英俊的,保养得极好的脸,看起来就像一个儒雅的学者,一个成功的商人。
完全无法把他,和外面那些地狱般的景象,联系在一起。
“你的手臂,骨裂了。左臂桡骨,轻微错位。”他看着我,眼神像X光一样,似乎能穿透我的身体,“需要我叫医生来吗?我们这里有最好的外科医生,和再生技术。三十分钟,就能让你完好如初。”
“你就是这么对我的父亲,‘嘘寒问暖’的吗?”我冷冷地看着他。
“不不不,对陈教授,我们是最高级别的‘供养’。”肖振海摇了摇手指,“他在这里,拥有最高的权限,最好的研究环境。他不是囚犯,他是我们‘奥林匹斯’的,总设计师。”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所以为的‘囚禁’,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象。”肖振海脸上的笑容,更深了,“陈教授,是自愿留在这里的。‘启明星计划’,是他毕生的心血。他怎么可能,真的放弃它?”
“不可能!”我下意识地反驳,“他留给我的信息,让我杀了他!”
“哦?是吗?”肖振海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也许,他只是想看看,他最完美的作品,究竟有没有‘弑父’的勇气和决心呢?毕竟,要想成为新世界的神,就必须先杀死旧世界的神。这可是自古以来的,传统剧目。”
他站起身,走到一个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不是山石,也不是天空。
而是一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充满了科幻感的,地下空间。
无数的机械臂,正在一个如同山峦般巨大的生物组织上,忙碌地工作着。那团生物组织,像一颗跳动的心脏,散发着柔和的,蓝色的光芒。无数的能量管道,像血管一样,连接在它的表面,将能量输送到整个“奥林匹斯”。
“这是什么?”我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无以复加。
“‘盖亚’。”肖振海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启明星计划’的终极核心。一个活着的,生物计算机。它的算力,超过全世界所有超级计算机的总和。它,就是我们这个新世界的,‘神’。”
“而你的父亲,就是‘盖亚’的,首席‘祭司’。”
他按了一下墙上的一个按钮。
书房的一面墙壁,变成了一块透明的玻璃。玻璃后面,是一个纯白色的,巨大的实验室。
实验室的中央,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头发花白,身形有些佝偻的男人,正背对着我们,站在一排复杂的仪器前,专注地记录着什么。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我父亲。
他没有被锁链捆绑,没有被关在笼子里。他看起来……很自由。就像在一个普通的大学实验室里,做着他最热爱的研究。
“看到了吗?”肖振海的声音,像魔鬼的低语,在我耳边响起,“他不是囚徒。他在这里,创造着未来。一个没有疾病,没有衰老,没有死亡的,永恒的未来。”
“而你,陈默,你就是他创造的,第一个‘完美之人’。你是新人类的‘亚当’。”
肖振海转过身,微笑着看着我,他的眼神,充满了期待和蛊惑。
“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
“是加入我们,和你父亲一起,成为新世界的‘神’。”
“还是……遵从他留给你的那句‘玩笑话’,去杀了你的创造者,你的,父亲?”
他伸出手,指向实验室那扇同样是纯白色的门。
“门没有锁。他就在里面。去吧,去见他。去完成你这趟旅程的,最终目的。”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看着玻璃后面,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我看着肖振海那张挂着完美微笑的脸。
我感觉自己,坠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旋涡。
这盘棋,从我踏入“奥林匹斯”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将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