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地老者，道号“守拙”，在玄天宗是个近乎传说般的存在。辈分极高，高到连玄微真人都要执弟子礼。没人知道他活了多少岁月，只知他修为深不可测，却甘愿敛去所有光华，在后山做个默默扫地的杂役，美其名曰“红尘炼心”。千百年来，宗门几次面临灭顶之灾，他都未曾真正出手，仿佛一切与他无关。而今天，他主动走向了那风暴的中心。
守拙真人提着那把看似普通的竹扫帚，步伐缓慢而坚定，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某种韵律之上，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却又奇异地没有引发李默“物理”领域的剧烈排斥。枯萎的灵草在他脚边似乎都放缓了死亡的进程。
精舍外，那两个站岗的内门弟子见到守拙真人，如同见到了救星，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连忙躬身行礼，却不敢出声。
守拙真人微微颔首，示意他们退远些，然后独自走到精舍那扇敞开的门前。
李默刚对着山谷喊完一嗓子，正侧耳听着那变得如同星际通讯般扭曲空灵的回音，觉得挺好玩。一回头，看见门口站着个拿扫帚的老头，有点眼熟。
“咦？大爷，又是你啊？”李默想起来了，是前几天跟他聊过几句那个奇怪的扫地老头，“你在这片儿干活？”
守拙真人脸上皱纹舒展，露出一个平和甚至略带慈祥的笑容（这表情让他练习了很久），微微欠身：“老朽守拙，负责洒扫后山。听闻公子居此，特来看看，可有什么需要洒扫整理之处？” 他绝口不提什么天道、规则，只谈本职工作，姿态放得极低。
李默正好无聊，有人搭话总比对着山谷自言自语强，便招招手：“进来坐进来坐，正好没事干。洒扫就不用了，你这儿挺干净的——虽然东西都不太结实。”
守拙真人从善如流，走进精舍，却并未坐下，而是很自然地拿起扫帚，开始清扫地面上本不存在的灰尘，动作舒缓，仿佛这只是他日常劳作的一部分。他一边扫，一边用闲聊般的语气问道：“老朽观公子似非此界之人，不知公子家乡……是何光景？”
“我那儿啊？”李默来了谈兴，“跟你们这儿完全不一样！我们那没这么多飞来飞去的人，大家都用腿走路，或者开车——就是一种四个轮子的铁盒子，跑得可快了。还有手机，就是刚才我问那俩小孩儿的，隔着几千里地都能说话看见人……”
他滔滔不绝地描述起地球的生活：高楼大厦、飞机高铁、互联网、智能手机、现代医学、义务教育……他用的都是最通俗直白的话语，偶尔夹杂着“物理”、“化学”、“生物”、“WIFI”、“APP”这类让守拙真人听得云山雾罩却又神魂震荡的词汇。
守拙真人表面不动声色，依旧缓缓扫着地，内心却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他活了无数岁月，自认见识过宇宙玄奇，却从未听过如此……“规则严密”而又“离经叛道”的世界描述！
那个世界，没有灵气，不修元神，却能凭借一种名为“科学”的学问，造出堪比法宝的器物，实现千里传音、飞天遁地，甚至探索星辰大海！那个世界的人，信奉“实事求是”，追求“证据”和“逻辑”，一切都要符合所谓的“自然规律”！
难道……这就是“物理”之道所构建的世界？一种完全不同于修仙、但同样能走向极致繁荣的文明路径？
守拙真人感觉自己的道心在颤抖，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面对全新天地的震撼与……渴望。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停滞无数年的瓶颈，似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李默说累了，拿起旁边一个玉壶（里面的灵酒早已变成寡淡的白水）喝了一口，叹道：“所以说啊，你们这儿太落后了。干啥都不方便，连个靠谱的通讯都没有。我想给家里报个平安都做不到。”
守拙真人心中一动，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他停下扫地的动作，看向李默，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谦卑：“公子思乡情切，令人动容。却不知……公子家乡那‘手机’之术，原理为何？老朽愚钝，实在无法想象，如何能无视距离，瞬间传讯？”
他问得极其小心，生怕触及什么禁忌，引发不可控的后果。
“原理？简单说就是利用电磁波啊！”李默一谈到自己（半懂不懂）的科普知识，就有点来劲，“你看啊，声音是波，光也是波，我们那儿发现了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电磁波，可以在空气里跑，速度特别快，一秒钟能绕地球七圈半！手机就是把声音变成这种波发出去，另一台手机收到波再变回声音……”
他开始比划着，试图用最浅显的方式解释调制、解调、信号塔（“就是很高的铁架子，上面有天线”）之类的概念。
守拙真人听得如痴如醉，虽然绝大部分术语他完全不懂，但“波”、“速度”、“转换”这些基本概念，与他所知的某些音律之道、空间之道隐隐有相通之处，却又截然不同。他敏锐地察觉到，这种名为“电磁波”的存在，似乎是一种比灵气更基础、更普遍的“媒介”？
就在李默唾沫横飞地讲解时，他无意识地用手指在空中划拉着，模拟电波传输。守拙真人惊恐（或者说惊喜）地发现，随着李默的手指划动，周围空间的细微规则再次被扰动，一些极其微弱、从未被修士感知过的“波动”，真的开始以李默手指为中心，向四周扩散！虽然这波动转瞬即逝，并未形成真正的通讯，但其存在本身，已经证明了李默所言非虚！
“当然啦，这都是基本原理，实际复杂多了，需要芯片、编码、协议……”李默终于说累了，摆了摆手，“跟你说你也不明白，太复杂了。”
守拙真人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恭敬地问道：“公子学识渊博，令人叹为观止。却不知，公子家乡之人，是如何发现并掌握这‘电磁波’的？”
“怎么做？做实验啊！”李默用看原始人的眼神看着守拙真人，“提出假设，设计实验，控制变量，收集数据，分析结果，得出结论。就这么一遍遍试出来的呗。像那个谁……法拉第，麦克斯韦……都是这么搞出来的。”
“实……验？假设？变量？数据？”守拙真人喃喃重复着这些陌生的词汇，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钥匙，试图打开一扇他从未想象过的大门。修仙者靠感悟、靠传承、靠机缘，何曾听过如此……系统、严谨的探索方法？
他感觉自己触摸到了一种全新的、可能直指世界本质的“道”的边缘！
这一次交谈，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大部分时间是李默在说，守拙真人在听，偶尔提出一两个谨慎的问题。李默把他能想到的初中物理、化学、生物知识，连同现代社会的种种便利，都当成趣闻轶事讲了出来。
守拙真人离开精舍时，夕阳已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背依旧有些佝偻，但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却亮得吓人，里面燃烧着一种名为“求知欲”的火焰。
他没有回杂役房，而是直接去了玄微真人的洞府。
听完守拙真人的复述（隐去了规则被直接扰动的最骇人部分），玄微真人和在场的几位核心长老，全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信息量太大了。
一个没有灵气、却繁荣发达的“科学”文明？
一种名为“实验”的系统性探索方法？
那些听起来就匪夷所思的“物理”、“化学”规律？
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师叔……您觉得，他所说的……是真的吗？”玄诚子声音干涩地问。
守拙真人缓缓抬头，望向虚空，眼神深邃：“真的假的重要吗？重要的是，他所言所行，皆能在此界引发‘真实不虚’的后果。他认知中的‘理’，正在成为此地的‘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或许，我们一直追求的‘道’，并非唯一的路。而他所带来的‘科学’与‘物理’，是另一条……或许更接近世界本质的路。只是这条路，与我们熟悉的规则，格格不入。”
“那我们该如何自处？”烈阳长老忍不住问道，他的剑心已碎，此刻反而更容易接受这种颠覆。
守拙真人沉默片刻，吐出了四个字：
“学习。适应。”
“学习？！”众长老愕然。
“不错。”守拙真人眼中精光一闪，“学习他的‘常识’，学习他的‘逻辑’，甚至……尝试理解他那所谓的‘物理’。唯有了解，方能预测；唯有适应，或可生存，甚至……在这剧变中，找到新的机缘。”
这个提议，石破天惊。
让一群修行千年、习惯了感悟天道、吞吐灵气的修仙者，去学习一种完全陌生的、基于“实验”和“数据”的学问？
这比让他们直接面对天魔入侵还要难以接受！
但，想想李默那无处不在的“物理”效应，想想那崩坏的规则，想想天道上那憋屈的“物理”二字……
似乎，除了尝试去理解那个名为“科学”的“天道”之外，他们已别无选择。
玄天宗的命运，乃至整个修真界的未来，在这一刻，被引向了一个更加光怪陆离、充满未知的方向。一场自上而下的、“科学修仙”的荒唐尝试，或许即将拉开序幕。而始作俑者李默，还在精舍里琢磨着，晚上是吃那个像桃子的果子，还是尝尝那个像茄子的灵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