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内的空气仿佛凝成了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苏瑾萱身上,震惊、怀疑、幸灾乐祸……种种情绪交织。
“竟有此事?”太后的脸色沉了下来,威严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在苏瑾萱身上,“苏五小姐,对此,你有何话说?”
苏玲玉适时地用手帕掩住嘴,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眼中却满是计谋得逞的快意。她身旁的几位小姐也纷纷露出惊惧之色,下意识地离苏瑾萱远了些。
苏瑾萱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缓缓站起身。她脸上依旧不见丝毫慌乱,甚至连呼吸都未曾紊乱。她先是向太后深深一福,礼数周全,无可挑剔,然后才直起身,声音清晰而平稳地开口:
“回太后娘娘,臣女今日初次入宫,谨言慎行,唯恐失仪,从未离开过慈宁宫范围,身边丫鬟春桃亦一直随侍在侧,寸步未离。永寿宫在何处,臣女尚且不知,更遑论指使丫鬟前往,并传递不明之物。此指控,纯属子虚乌有,构陷污蔑,请太后娘娘明察!”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构陷?”丽妃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玩味,“那小太监言之凿凿,难道平白无故会冤枉你一个初次入宫的小姐不成?况且,赵嫔娘娘如今还躺在榻上受苦呢。”
“娘娘所言极是。”苏瑾萱转向丽妃,依旧不卑不亢,“正因臣女初次入宫,人地生疏,与赵嫔娘娘素无往来,更无冤仇,有何动机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此为其一。其二,指认之人不过一介小太监,空口无凭,可有物证?其三,若真是臣女丫鬟所为,如此机密之事,又怎会轻易被一个小太监瞧见?其四,赵嫔娘娘身体不适,太医诊断乃是误食相克之物,这与‘传递一包东西’之间,可有必然联系?或许那包东西只是寻常物件,或许那小太监所见并非臣女丫鬟,又或许……是有人故意借此机会,行一石二鸟之计,既害了赵嫔娘娘,又嫁祸于臣女!”
她逻辑清晰,条理分明,一连四个反问,将对方的指控拆解得漏洞百出。殿内众人听得怔住,连太后眼中都闪过一丝讶异。这位苏家嫡女,临危不乱,思路敏捷,与传闻中那个怯懦愚钝的形象截然不同!
苏玲玉没想到苏瑾萱如此牙尖嘴利,心中暗恨,连忙柔声插话道:“五姐姐,我知道你心中紧张,可……可事关宫妃安危,还是要谨慎言辞啊。或许……或许是有什么误会……”她这话看似劝解,实则是在暗示苏瑾萱因为紧张而在强词夺理。
苏瑾萱看都未看她一眼,只对着太后道:“太后娘娘,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臣女恳请太后娘娘,彻查此事!可将那指认的小太监,以及声称收到东西的宫女带来,与臣女及丫鬟春桃当面对质。亦可请太医仔细查验赵嫔娘娘所食之物,以及那包所谓的‘东西’究竟是何物。臣女相信,真相定然水落石出,绝不会让无辜之人蒙冤,亦不会让幕后真凶逍遥法外!”
她这番话说得坦荡磊落,直接将问题抛回给了太后,要求当面对质和彻查。
太后沉吟片刻,她久居深宫,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过?此事确实疑点重重。她看了一眼镇定自若的苏瑾萱,又看了一眼眼神闪烁的苏玲玉,心中已有了几分计较。
“也罢。”太后开口道,“既然各执一词,那便查个明白。李德全,”她吩咐身边的大太监,“去将永寿宫那个指认的小太监,还有那个接东西的宫女带来。再传太医,仔细回话,赵嫔究竟是误食了何物?”
“奴才遵旨。”李德全躬身领命,快步退了出去。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而煎熬。殿内无人再说话,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苏玲玉手心沁出冷汗,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当面对质这一步。虽然母亲安排得周密,但万一……她不敢想下去。
苏瑾萱却依旧平静地站着,目光低垂,仿佛置身事外。只有她自己知道,袖中的指尖微微掐入了掌心。她在赌,赌太后的明察秋毫,赌这宫中的水,远比柳氏想象的要深。柳氏的手伸得再长,也不可能在宫中一手遮天。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李德全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太监和一个面色苍白的宫女,另外还有一位太医。
“回太后娘娘,人已带到。太医也已查验清楚。”李德全禀报道。
“说。”太后言简意赅。
太医上前一步,躬身道:“启禀太后,赵嫔娘娘确是因误食了相克之物所致腹痛。经查,娘娘早膳用了蟹粉酥,后又饮了性寒的梨汤,二者同食,导致肠胃不适,并非中毒。”
并非中毒!此言一出,苏玲玉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太后目光转向那小太监和宫女:“你们二人,将方才所言,再当着哀家和诸位娘娘、小姐的面,说一遍。”
那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地道:“奴……奴才今早确实在永寿宫附近,看……看到一个穿着淡青色比甲、像是哪位小姐身边丫鬟打扮的人,鬼鬼祟祟地……塞了一包东西给……给彩月……”他指了指旁边的宫女。
那名叫彩月的宫女也连忙跪下,哭着道:“奴婢……奴婢是收了东西,那人说是……说是家里托她带给奴婢的……奴婢还没来得及看是什么……”
“哦?”太后看向苏瑾萱身边的春桃,“你今日穿的什么?”
春桃虽然害怕,但牢记小姐的吩咐,强自镇定地上前跪下:“回太后娘娘,奴婢今日穿的是藕荷色比甲,并非淡青色。且自入宫以来,一直紧随我家小姐,从未独自离开过慈宁宫,更不曾去过永寿宫方向,许多慈宁宫的姐姐们都可以作证!”她声音清脆,带着委屈,却条理清楚。
慈宁宫的掌事宫女也上前一步,福身道:“回太后,这位春桃姑娘所言属实,奴婢可以作证,她确实未曾离开。”
形势瞬间逆转!
穿着不对,人证不对,连所谓的“下毒”也变成了普通的食物相克!
苏瑾萱适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被冤枉的悲凉,却依旧克制:“太后娘娘明鉴,如今可见,此事纯属有人恶意构陷!不知是何人处心积虑,不仅要损害赵嫔娘娘凤体,还要将这天大的罪名扣在臣女头上!其心可诛!请太后娘娘为臣女,为赵嫔娘娘做主!”
她句句不离“构陷”,将矛头直指幕后黑手。
太后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她掌管后宫多年,最恨的就是这种兴风作浪、栽赃陷害之事!今日若非这苏五小姐冷静机智,只怕真要冤枉了好人,让真凶得意!
“好!好得很!”太后冷笑一声,目光如电扫过殿下众人,最后落在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和宫女身上,“说!是谁指使你们诬陷苏五小姐的?!”
那小太监和宫女早已吓破了胆,磕头如捣蒜:“太后娘娘饶命!奴才(奴婢)不敢撒谎啊!确实……确实是有人让奴才(奴婢)这么说的……”
“是谁?!”太后厉声追问。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丽妃忽然轻轻“咦”了一声,目光落在那个宫女彩月的手腕上:“彩月,你腕上这镯子,瞧着倒是别致,不像宫中之物啊。”
众人目光望去,只见彩月腕上戴着一个成色不错的银镯,样式确实新颖。
彩月脸色骤变,下意识地想用袖子遮住。
苏瑾萱目光微凝,忽然道:“太后娘娘,臣女或许认得此物。臣女家中六妹妹,前些日子似乎丢了一只类似的银镯,还曾让下人们寻找,不知是否同一只?”
苏玲玉浑身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那只镯子……那是母亲为了收买彩月,让她偷偷带出府给彩月的!怎么会……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被注意到?!
太后何等精明,一看苏玲玉那反应,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她怒极反笑:“好啊!真是好一出贼喊捉贼!竟将手段耍到哀家面前来了!李德全,给哀家彻查!这镯子是怎么到这宫女手上的!还有这小太监,一并给哀家严加审问!哀家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嗻!”李德全领命,立刻让人将面如死灰的小太监和宫女拖了下去。
苏玲玉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全靠身后丫鬟死死扶着。
太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并未立刻发作,而是将目光转向苏瑾萱,语气缓和了许多:“苏五小姐,今日让你受委屈了。”
苏瑾萱深深一福:“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今日得蒙太后娘娘明察秋毫,还臣女清白,臣女感激不尽。”
不诉苦,不抱怨,只谢恩。这份沉静与识大体,让太后眼中赞赏之色更浓。
“是个懂事的孩子。”太后点了点头,“今日你也受了惊吓,早些回去歇着吧。哀家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以苏瑾萱的全身而退和苏玲玉的嫌疑缠身而暂告段落。
退出慈宁宫,苏玲玉几乎是魂不守舍地被丫鬟搀扶着,连看都不敢看苏瑾萱一眼。
苏瑾萱走在宫道上,寒风拂面,吹动她白狐裘的绒毛。她抬起头,望着宫墙上方那一方狭小的天空,眼中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
柳氏,苏玲玉,这就是你们的手段吗?
不过如此。
经此一事,你们在太后心中已然留下了恶名。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她拢了拢斗篷,稳步向宫门外走去。背影挺直,孤傲而决绝。
宫门深似海,今日,她闯过来了。而这复仇之路,她也必将一步步,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