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软件图标被点开，界面弹出。
“标题！”张耀晖的声音尖锐地穿透暖暖的哭声，他像个导演般发号施令，“把标题改成‘傅云深认罪及赔偿现场’！快！”
我抬起眼，看向他。
他怀里，我的女儿还在徒劳地挣扎，小脸憋得通红，眼泪鼻涕糊了满脸，那双曾盛满星光的大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恐惧，直勾勾地望着我。
我的心像是被放在烧红的铁板上炙烤。
深吸一口气，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按照他的要求，一个字一个字地，修改了直播间的标题。
【傅云深认罪及赔偿现场】
这行字打上去的瞬间，我感觉某种一直支撑着我的东西，碎裂了。
直播开启。
几乎是在同时，手机屏幕右上角的在线人数开始以一种疯狂的速度跳动、飙升。
几十，几百，几千，几万……数字模糊成一片。
弹幕开始铺天盖地地涌来，快得几乎看不清具体内容，只能捕捉到那些充满恶意和亢奋的词语碎片：
“来了来了！直播认罪！”
“果然是他！人渣！”
“支持贫困生正义讨薪！”
“孩子哭得好惨，资本家去死！”
两个直播间——他们的“正义讨薪”，和我的“认罪现场”——像两把巨大的聚光灯，将这片小小的幼儿园门口照得亮如白昼，也将我钉在了耻辱柱上，接受全网审判。
“傅老板，镜头！对准你自己！”张耀晖厉声喝道，他调整了一下抱着暖暖的姿势，确保孩子哭泣的脸能清晰地被他的镜头捕捉到。
我僵硬地举起手机，前置摄像头对准了自己惨白的脸。
我知道我现在看起来是什么样子——惊慌，失措，狼狈，完美符合一个被揭穿伪善面具、即将接受惩罚的“资本家”形象。
而这，正是他们想要的。
“轻轻，该你了！”张耀晖对林轻轻使了个眼色。
林轻轻立刻会意，她往前站了一步，正好处于我和张耀晖两个直播镜头的交汇处。她抬手擦了擦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水，对着镜头，未语泪先流，声音哽咽，带着一种被摧残后的柔弱：
“各位网友……家人们……我们真的没办法了……”
她吸了吸鼻子，肩膀微微颤抖，表演得天衣无缝。
“傅叔叔……不，傅老板他，当初说得那么好听，要资助我们完成学业，给我们一个光明的未来……我们当初是多么感激他啊……”
她的语调陡然变得悲愤。
“可谁知道……谁知道他竟然是这种人！他给我们钱，根本不是出于好心！他是想用钱来控制我们！践踏我们的尊严！”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刻意地、快速地瞥了我一眼，又像是受惊般低下头，声音却提高了八度：
“他……他经常深更半夜给我们发信息，说一些……一些很不合适的话……要求我们去他家里……帮他处理一些……私事……”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留下无尽的、肮脏的想象空间。
弹幕瞬间爆炸：
“卧槽！性骚扰？！”
“人渣！败类！就知道没安好心！”
“吐了！利用资助的名义潜规则！”
“学生们太可怜了！”
我浑身冰冷，看着那个女人在那里信口雌黄，血往头上涌，几乎要冲上去撕烂她的嘴！
“你胡说！”我声音嘶哑地低吼。
“闭嘴！”张耀晖立刻厉声打断我，他手臂故意一紧，暖暖立刻发出一声被勒痛般的、更加尖锐的哭喊。
“爸爸……呜呜……痛……”
那声“痛”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刺入我的大脑。
我所有的愤怒和辩解，都被这声哭喊硬生生堵了回去，卡在喉咙里，噎得我眼前发黑。
张耀晖满意地看着我瞬间煞白的脸色，他对着他自己的直播镜头，语气充满了挑衅和掌控感：
“大家都看到了吧？这就是他的真面目！事到如今还想威胁我们！我们不怕！我们今天就要当着全网的面，拿回我们应得的一切！”
他转而看向我，眼神像毒蛇一样冰冷：
“傅老板，第一条！立刻！给我们每个人，每个人的账户上，转账二十万！这是之前你承诺给我们买手机、买演唱会票，还有你拖欠我们的‘精神损失费’‘尊严补偿金’的折现！立刻！马上！”
二十万。十个人。就是两百万。
我瞳孔一缩。
这不是一个小数目。即使对我而言，这也是一笔需要调动的大额资金。
“二十万……你们当初……”我试图让他们想起，我承诺的只是学费、住宿和每月五千的基本生活费，从未承诺过那些奢侈品！
“转账！”张耀晖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他猛地抬手，作势要捂住暖暖的嘴巴，动作粗暴。
“不要！”我失声喊道，心脏骤停。
暖暖被他吓得哭声更凄厉了。
周围的人群也骚动起来。
“快转啊！磨蹭什么！”
“孩子的命要紧啊！”
“钱重要还是孩子重要？你这人怎么当爹的！”
那个“好心”的大妈更是挤到前面，苦口婆心：“老板啊，听我一句劝，破财消灾，破财消灾啊！你看把孩子吓得！钱没了可以再赚，孩子要是……唉！”
无数声音汇集成一股巨大的洪流，裹挟着“正义”的名义，逼迫着我。
我看着镜头里自己绝望而脆弱的脸，看着弹幕上那些恨不得我立刻去死的诅咒，看着周围那些不明真相却挥舞着道德大棒的人们……
我的眼底深处，是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
但我脸上，只能是被彻底拿捏的、屈辱的绝望。
我想起在国外进行一个重要项目的妻子，她昨晚还在越洋电话里担忧地问我，国内的风波有没有平息，嘱咐我照顾好暖暖。
我想起公司董事们发来的措辞严厉的邮件，质问我个人行为为何给公司声誉带来如此巨大的负面影响。
我不能激怒他们。
暖暖在他们手上。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我颤抖着，点开了手机银行APP。
指纹验证。
输入巨额密码。
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在拖动着镣铐。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声音，能感觉到后背被冷汗浸湿的冰凉。
“快点儿！别耍花样！”王浩在一旁不耐烦地催促，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贪婪和兴奋。
终于，我进入了转账界面。
输入对方提供的卡号——是张耀晖的卡。
金额：2000000。
我的手停在确认键上方，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
这两百万一旦转出，不仅仅是金钱的损失，更是意味着我在全网的注视下，坐实了他们的指控！意味着我向他们，向这场无耻的勒索，低下了头！
“傅老板，”张耀晖的声音带着戏谑的催促，“全网可都等着呢。暖暖好像有点哭累了，你说她要是哭晕过去……”
“我转！”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按下了确认键！
指纹支付。
【转账成功！】
冰冷的电子提示音，在此刻寂静了一瞬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手机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转账成功的界面。
“成功了！耀晖！钱到了！”负责查看账户的同伙兴奋地大喊起来，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张耀晖、林轻轻、王浩……他们所有人的脸上，瞬间绽放出毫不掩饰的、扭曲的狂喜和贪婪！那是一种饿狼终于撕咬到猎物的兴奋！
直播间彻底沸腾了！
“爽！大快人心！”
“正义得到伸张！”
“贫苦学生的胜利！”
“资本家活该出血！”
“就这？两百万对他来说九牛一毛！应该让他倾家荡产！”
弹幕疯狂滚动，充满了快活的气息。仿佛他们亲自参与并赢得了一场伟大的战争。
现场围观的人群中，也发出了一阵嘈杂的议论，有人松了口气，有人觉得理所当然，还有人意犹未尽。
张耀晖低头看着手机上的到账短信，脸上的笑容扩大，那是一种小人得志的、令人作呕的笑容。
他抬起头，重新看向我，以及我还在运行着的直播镜头，语气变得轻佻而残忍，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弄：
“很好，傅老板，第一笔‘诚意金’我们收到了。”
他顿了顿，享受着我脸上痛苦的表情和直播间里高涨的情绪。
“现在，我们来谈谈第二项——”
他声音拔高，清晰地传入每一个镜头：
“立刻！给我们每人，订购一台顶配的iPhone 17 Pro Max，要最新款，最贵的配置！现在！立刻下单！我给你五分钟时间！”
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屏幕上巨大的倒计时软件开始跳动：
04:59。
04:58。
冰冷的数字，像催命的符咒。
而我，站在地狱的中央，刚刚献上第一份祭品，屠刀便又再次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