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结束，回到将军府时，已是月上中天。
沈清欢卸下一身华服珠翠，只着一件素色寝衣坐在窗边，任由云舒用温热的帕子为她净面。窗外月色清辉洒落，映得她侧脸轮廓柔和，眼神却清明如寒星，毫无睡意。
“小姐，今日在御花园……”云卷一边整理着首饰，一边忍不住小声问道，脸上还带着后怕。摄政王的气势太吓人了。
沈清欢接过云舒递来的安神茶，抿了一口，淡淡道：“无事，只是偶遇罢了。”她不想让两个丫鬟过度担忧，更不想将她们卷入太深。
但有些事，她必须开始做了。
“云舒，”她放下茶盏，声音压低，“明日一早，你悄悄去一趟西市的墨韵斋，找李掌柜，就说我想寻几本前朝兵法典籍，问他可有门路。”
墨韵斋表面上是家书斋，实则是父亲麾下一名退役老斥候所开，是父亲一条隐秘的消息渠道。前世，她直到家破人亡后才从父亲旧部口中得知。这一世，她要提前用起来。
云舒虽不解其意，但见小姐神色凝重，立刻郑重点头：“是，小姐，奴婢记下了。”
“云卷，”沈清欢又看向另一个丫鬟，“你心思细，从明日起，多留意府中采买、门房等处新补上来的人，看看他们行事如何，与府中哪些人来往密切。尤其是……与柳姨娘那边还有无暗中勾连。”
内宅清理了一遍，但难保没有漏网之鱼，或者柳姨娘又生出新的心思。她必须确保后院安稳，才能无后顾之忧地应对外面的风浪。
“是，小姐放心。”云卷也肃然应下。
安排妥当，沈清欢才觉倦意袭来。她躺回床上，脑海中却反复回响着御花园中二皇子那充满杀意的话语，以及萧景玄那双深邃探究的眼眸。
前世的悲剧，绝不能再重演。她不能只被动防御，必须主动出击。
次日，沈清欢起身后，先去正院给母亲请安。林夫人气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眉宇间的疲惫也消散了不少，显然内宅清明让她省心不少。
“欢儿，昨日宫宴，你受累了。”林氏拉着女儿的手，满眼慈爱，“你那曲《破阵乐》，弹得极好，连你父亲回来都赞不绝口。”
“母亲喜欢就好。”沈清欢微笑着，陪着母亲说了会儿话，话题不经意地转到了昨日的见闻上，“昨日在宫中，女儿见到二皇子殿下和三皇子殿下，似乎都对朝政很是关心呢。”
林氏闻言，轻轻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皇家的事，我们做臣子的少议论为妙。只是……你父亲近日在朝堂上，也确实不易。”她虽不管前朝事，但夫妻一体，沈擎的烦难她多少能感受到一些。
沈清欢心中了然，知道父亲定然也感受到了来自二皇子一党的压力。她握住母亲的手，安慰道：“母亲放心，父亲是国之柱石，陛下圣明，定不会让忠臣寒心。我们只需谨守本分，不给父亲添乱便是。”
从正院出来，沈清欢便去了书房寻父亲沈擎。沈擎正在看边关送来的军报，见女儿来了，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欢儿来了，可是有事？”
“父亲，”沈清欢行过礼，神色认真道，“女儿昨日在宫中，偶然听闻一些流言蜚语，心中有些不安，特来禀告父亲。”
“哦？什么流言？”沈擎放下军报，看向女儿。经过内宅清理一事，他已不敢小觑这个女儿的眼界。
“女儿听闻，似乎有人在暗中非议父亲，说父亲……拥兵自重，与太子殿下往来过密。”沈清欢斟酌着词语，没有直接说出二皇子的密谋，而是换了一种更符合她“听闻流言”身份的说法。
沈擎脸色微沉，冷哼一声：“跳梁小丑，不足为惧！”他看向女儿的目光带着欣慰，“欢儿能察觉到这些，为父很欣慰。朝堂之事风云诡谲，你一个女儿家，能看清这些已属不易，不必过于忧心，为父自有分寸。”
“女儿明白。”沈清欢知道父亲性格刚毅，有些事点到即止即可。她今日来，主要目的是为了下一件事。
“父亲，女儿还有一事相求。”沈清欢道，“女儿近日翻阅史书兵策，深感自身见识浅薄。听闻西市墨韵斋常有孤本典籍，女儿想时常去逛逛，阅览群书，增广见闻，还望父亲准许。”
沈擎有些意外，随即大笑：“好！我沈擎的女儿，就该有这等志气！去吧，多带些护卫，注意安全便是。”他只当女儿是开了窍，想要上进，心中只有高兴，并未多想。
“谢父亲！”沈清欢心中一定。有了父亲的首肯，她日后出入墨韵斋便方便多了，与那李掌柜接触，也能掩人耳目。
接下来的几日，沈清欢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平静。每日给父母请安，打理自己的小院，偶尔去墨韵斋“看书”，实则通过李掌柜了解一些京城内外的动向。
云舒云卷也尽职尽责地执行着她的吩咐。云舒与李掌柜接上了头，开始零星地传递和接收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算是初步建立了联系。云卷则将后院盯得紧紧的，确实又发现了两个行事鬼祟、与柳姨娘院中丫鬟有过接触的婆子，沈清欢寻了由头，不动声色地将人打发出了府。
柳姨娘被禁足，沈清月也安分守己，府内一片风平浪静。
然而，沈清欢知道，这平静只是表面。
这日，她从墨韵斋回来，刚下马车，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等在府门口，竟是多日未见的顾明辰。
他穿着一身雨过天晴色的锦袍，面容依旧俊朗，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郁色和一丝刻意营造的憔悴。见到沈清欢，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快步迎了上来。
“清欢……”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沙哑，“我等了你许久。”
沈清欢脚步未停，神色淡漠：“顾世子有何贵干？”
见她如此疏离，顾明辰眼底掠过一丝愠怒，但很快被他压下，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清欢，你当真要如此绝情？我们自幼一起长大，情分难道就因几句口角便荡然无存了吗？我知道，宫宴之上是我考虑不周，让你为难了，我向你道歉。”
他这番作态，若是前世，沈清欢早已心软。可如今，她只觉得可笑。
“顾世子言重了。”沈清欢语气平静无波，“你我之间，本就无关情分，何来绝情？以往是我不懂事，如今想明白了，男女有别，理应避嫌。顾世子若无正事，还请回吧，莫要惹人闲话。”
说完，她不再看他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径直越过他，向府内走去。
“沈清欢！”顾明辰在她身后咬牙低吼，“你可是因为攀上了摄政王，所以才……”
沈清欢脚步一顿，缓缓转身，目光冰冷如刀，直直刺向顾明辰：“顾明辰，注意你的言辞！摄政王天潢贵胄，岂是你能妄加非议的？我沈清欢行事，更无需向你解释！你若再胡言乱语，污我清誉，别怪我不念旧情！”
她最后“旧情”二字咬得极重，带着浓浓的嘲讽。
顾明辰被她眼中的冷厉和话语间的决绝震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看着沈清欢毫不留恋离开的背影，拳头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好！好得很！沈清欢，这是你逼我的！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光芒，转身快步离去。既然她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他用些非常手段了！无论如何，镇国大将军府这份助力，他绝不能放手！
沈清欢回到自己院子，脸色依旧有些冷。顾明辰的纠缠在她意料之中，但他今日竟敢提及萧景玄，这让她心生警惕。看来，有些人已经按捺不住，开始胡乱攀咬了。
“小姐，”云舒悄声道，“李掌柜那边递来消息，说最近安平伯府和二皇子府的人，来往似乎颇为密切。另外……三皇子府的人，前两日也曾去墨韵斋打听过小姐您常看哪些书。”
沈清欢眸光一凛。
二皇子与安平伯府勾结是意料之中，三皇子竟然也暗中关注她？
看来，她这“将门虎女”的名声传出去后，倒是成了某些人眼中的香饽饽了。
也好。
水越浑，她才越好摸鱼。
沈清欢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提笔蘸墨。
既然各方势力都已开始动作，那她也该，落子了。
首先，得让那对“苦命鸳鸯”，更加“情比金坚”才是。
她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笔下缓缓写下一个“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