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未持续太久。
我尚未走回大殿，身后便传来压抑的、近乎野兽受伤般的低吼，伴随着一声闷响，像是有人重重跪倒在地。
我没有回头。
萧煜是生是死，是疯是魔，此刻与我何干？
我是北凛公主云绾，金枝玉叶，与这南靖的靖安王，毫无瓜葛。
回到席间，歌舞依旧升平，只是投向我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探究与敬畏。方才凉亭那一幕，未必无人瞧见。南靖皇帝看向我的眼神也深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度。
我坦然受之，甚至端起酒杯，向南靖皇帝遥遥一敬，姿态优雅，无可挑剔。
宴席终了，我登上返回驿馆的马车。车内，贴身女官流萤低声禀报：“公主，靖安王在您离开后，呕了一口血，被侍卫扶回去了。”
我闭目养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繁复的刺绣。
呕血？
这就受不住了么？
比起当年那剜心之痛，这又算得了什么。
“知道了。”我淡淡应了一声，“苏府那边，抓紧。”
“是。”
翌日，南靖皇帝设下马球会，名为联谊，实则各方势力角力，暗流涌动。
我本不欲参加，但转念一想，有些戏，总得亲眼看着才痛快。
马球场设在皇家猎苑，绿草如茵，旌旗招展。我坐在视野最佳的看台上，身着火红色骑装，外罩一层薄纱，依旧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清冷模样。周围簇拥着北凛的侍卫与宫人，将一切窥探隔绝在外。
萧煜来了。
他换了一身墨蓝色骑装，脸色比昨夜更苍白几分，眼底的血丝未退，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唯有那挺直的背脊，还强撑着属于亲王的尊严。
他的目光，自出现起，便如同最粘稠的蛛丝，缠绕在我身上，带着一种绝望的、不肯放弃的执念。
我视若无睹，专注地看着场中骏马奔驰，挥杆击球。
一轮赛毕，休息间隙。一名内侍躬身来到我面前，手中捧着一个锦盒：“公主殿下，这是靖安王命奴才送来的。说是……南靖特有的雪参玉露膏，对养护肌肤有奇效。”
锦盒打开，里面躺着一只白玉小瓶，剔透玲珑。
雪参玉露膏？确是疗伤圣药，尤其对陈年疤痕有淡化之效。
他这是……在试探？还是悔了？
我拈起那玉瓶，触手温凉。在周围若有若无的注视下，指尖一松。
“啪嗒”
玉瓶落在铺着绒毯的地上，并未碎裂，只是滚了几圈，停在脚边。
我拿起绢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仿佛沾上了什么不洁之物，语气淡漠：“本宫用不惯南靖的东西。拿回去。”
内侍脸色一白，不敢多言，连忙捡起玉瓶，躬身退下。
不远处，萧煜的身影僵硬地立在那里，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泛出青白色。
就在这时，场边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几名贵女簇拥着一抹纤弱的身影走了过来。为首的女子，穿着一身月白骑装，弱质芊芊，眉目如画，带着一股子惹人怜惜的娇柔。她面色有些苍白，更显得眼波如水，我见犹怜。
流萤在我耳边极低地道：“公主，那就是苏浅月。”
苏浅月。
我目光落在她身上，细细打量着。这就是那个让萧煜不惜剖开我心口取血的“月儿”？这就是那需要我心尖热血做药引的心疾患者？
她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注视，抬起头，目光与我撞个正着。那一瞬间，我清晰地看到她眼底闪过的一丝极快的惊疑，甚至……是一闪而逝的慌乱。但她很快便掩饰过去，垂下眼睫，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向着我的方向，与那些贵女一同屈膝行礼。
“臣女苏浅月，参见北凛公主殿下。”
声音也是柔柔弱弱的，像羽毛拂过心尖。
我没有立刻叫起，任由她们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看台上的气氛顿时有些凝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里。
萧煜的脚步下意识地向前挪动了半分，目光紧紧锁在苏浅月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我轻轻笑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苏小姐请起。”我语气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早就听闻南靖美人如云，今日见了苏小姐，方知所言不虚。只是……本宫瞧苏小姐脸色似乎不大好，可是身体不适？”
苏浅月站起身，依旧低眉顺眼：“劳公主挂心，臣女只是自幼有些心弱的毛病，不碍事的。”
“心弱？”我重复了一句，尾音微微上扬，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一旁脸色煞白的萧煜，又落回苏浅月身上，唇角弯起一个浅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那可要好好将养才是。毕竟……心若是坏了，可是会要人命的。”
苏浅月的身子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脸色更白了几分。
萧煜猛地看向我，眼中是震惊，是痛苦，还有一丝被戳破隐秘的恐慌。
我不再看他们，转而望向马球场，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句关怀。
“下一场要开始了么？本宫倒是有些期待了。”
阳光正好，落在我的红衣上，灼灼如火。
而这把火，才刚刚开始燃烧。
好戏，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