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往后余生
傅司寒有那么一瞬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医生说的每个字他都清晰地听见了。
可他却根本理解不了。
陆知夏的丈夫另有其人?
这怎么可能呢?
他一把抓住医生的手腕,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们在一起五年,前段时间还说要嫁给我,她的丈夫怎么可能是别人?”
医生见他情绪激动,没再多言,将手中的登记资料递到他手里。
傅司寒颤抖着手接过,视线落在“配偶姓名:温屿白”那一行时,白纸黑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刺痛了他的双眼。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指尖死死攥着资料,不敢置信地摇头。
“你不要帮着她骗我,这不可能是真的,一定是你们搞错了!”
可内心强烈的不安感快要将他淹没。
温屿白……这个名字他隐约觉得耳熟,但一时间他竟然想不起来。
陆晚晴看着傅司寒骤变的脸色,假惺惺地安慰着。
“怎么了,司寒,是医生说知夏有什么不好吗?哎,她也真是的,不过是说了她几句,至于拿跳楼威胁你来关心她吗?”
“你也不用太担心了,5楼而已,摔不死的。”
傅司寒脸色难看,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医生说我不是她的法定丈夫,资料上显示的名字是温屿白……”
“温屿白?那不是我们找的傻子的名字吗?”
陆晚晴捂着嘴轻笑。
“我当什么事呢,肯定是假的啊。她怎么会舍得你能给她的荣华富贵,去嫁给一个傻子呢?一看就是故意气你的。”
“她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吗?只要你对我好一点,她就故意找点事情,让你来担心她,现在不过是换了个‘嫁傻子’的新鲜说法罢了。”
“等她醒了,你再哄哄她,就又巴巴地贴回来了,毕竟她离开你,什么都不是。”
如果换作以前,傅司寒会觉得陆晚晴说的话很有道理。
他很笃定我离不开他。
之前每次吵架闹别扭,只要他随手花点心思买些礼物敷衍一下,我就会红着眼眶原谅他。
哪怕上次为了陆晚晴,把过生日的我一个人丢在大街上,我哭了整整一晚上,最后还是在他第二天送来限量款包包时,吸着鼻子说“下次别这样了”。
他早把我的妥协当成理所当然,觉得只要给点物质补偿,再软言哄两句,我就会像从前一样,乖乖回到他身边。
可这次,他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那天我提出取消婚约时,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眸浮现在他的脑海,让他的心直直地坠落谷底。
陆晚晴还在一旁不断地讲着我的坏话。
不是说我无理取闹,就是说我不懂事,总是爱小题大做。
以前傅司寒总会宠溺地刮刮她的鼻子,应和着他的话。
可现在他怎么都没办法把这些话和我联系在一起。
只觉得陆晚晴聒噪得刺耳。
见她说个不停,傅司寒破天荒第一次凶了她。
“够了!她不是那样的人。”
一句话瞬间让陆晚晴红了眼眶。
“傅司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现在是觉得我过分,开始心疼她了吗?你忘记她和她妈妈原来是怎么对我的吗?”
“要不是因为她们母女俩,我怎么会流落在外连家都没有……”
我母亲的事情,不管什么时候提起,都是傅司寒心里的一道坎。
其实当年他知道事实上并不是像陆晚晴所说的那样,只是他被陆晚晴的眼泪所打动了。
所以才会一次次地纵容她。
想起在桥洞下捡到冻得快要死掉的我时,我那双无助的、像受惊小鹿一样的眼睛,傅司寒的心就像被钝刀狠狠割着。
他第一次觉得愧疚。
厌烦地挥挥手。
“送陆小姐先回去。”
陆晚晴惊愕地瞪大双眼。
“司寒,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你不是说最在意我了吗?”
可任凭她怎么说,傅司寒都没有再看她一眼,她只能不甘心地跟着保镖们离开。
盯着手术室刺目的红灯,他给秘书发了一条消息。
“查一下陆知夏的档案,还有,调查一下温屿白。”
半个小时后,秘书打了电话过来。
电话里秘书的语气有些犹豫,吞吞吐吐的,半天没敢说一句完整的话。
“傅总,关于知夏小姐的情况,有些事,我怕您听了会生气。”
傅司寒握着手机的指节骤然收紧,喉结滚动了一下。
“直接说。”
秘书沉默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
“知夏小姐确实已经登记结婚了,日期就在原本和您的订婚宴的当天。看起来是您当众说把她嫁个傻子后,她就和他领了结婚证……”
“那个温屿白的资料也调查清楚了。他是温家失踪的小少爷,因为车祸导致的神志不清,变成了傻子,温家一直在出重金寻找他。”
傅司寒声音沙哑着追问。
“温家?是那个大名鼎鼎做国际贸易的温家?”
听到秘书肯定地回答后,他蓦然松了口气。
以温家的门第和规矩,一定不会同意自己的儿子就这样贸然和一个普通女孩领证结婚,更不会接受这段在仓促中定下的婚姻。
到时候只要温家反对,陆知夏还会回到他身边的。
想到这,他的脸色重新浮现出一丝笑意。
刚准备挂断电话,秘书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傅总,我们还查到了一些东西……”
“知夏小姐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伤害陆晚晴的事情,很多事情都是她自导自演的。反倒是陆晚晴她故意在订婚宴上换了知夏小姐的衣服,害得她当众被羞辱……”
“还有……刚刚您从病房里出来后,陆晚晴就雇人凌辱了知夏小姐,知夏小姐是不堪受辱,才从医院的窗户跳出去的。”
秘书的话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傅司寒的头顶。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陆晚晴雇人,凌辱她?”
“是,我们调取了医院走廊的监控,还找到了被陆晚晴雇来的人,他们已经承认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插进傅司寒的心脏。
他痛得连呼吸都困难,手里的电话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看着被挂断的电话,秘书不由得叹了口气。
一早他就劝过自家总裁,不要总把知夏小姐的妥协当理所当然,也别太偏信陆晚晴的话。
可当时傅司寒根本没听,还嫌他多管闲事。
如今事情已经不可挽回。
就算自家总裁再后悔,也是没有用的。
傅司寒跌坐在地上,绝望地闭着双眼。
直到此刻他才清楚地认识到,自己都做了多少混蛋的事情。
桩桩件件,他都在亲手把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孩,推向绝望的深渊。
他拿出手机,翻看着我和他的聊天对话框。
上面全是我对他单方面的关心。
每看一句,他的心就更痛一分。
那些被他忽略过的种种细节,此刻如锋利的碎片,将他的心脏割得鲜血淋漓。
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他想擦掉,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在心里面,傅司寒无数次祈祷着。
只要我能抢救过来,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哪怕我残疾了,他也愿意照顾我一生一世。
手术室外的灯熄灭,傅司寒几乎是从地上弹了起来,膝盖因为长时间蜷缩发麻,刚站直就踉跄了一下,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他顾不上那阵钻心的疼,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缓缓打开的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胸腔。
医生走出来,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双膝一软,差点儿直接跪倒在地上。
“陆小姐受伤过重,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可能会终身成为植物人……”
他连滚带爬地扑过去,紧紧地拽着医生裤脚,苦苦哀求着。
“医生,求求您再试试,她还年轻,不能就这样放弃她……”
可回答他的,只有无奈的叹息声。
接下来的日子里,傅司寒重金聘用了全球顶尖的神经科专家团队。
他推掉了所有的工作,每天雷打不动地守在我的病床边。
陆晚晴联系不上他,哭着闹着冲进医院VIP病区,刚到病房门口就被早已等候的保镖拦了下来。
不等她撒泼打滚,保镖们就像拖死猪一样将她拖进了地下室。
在地下室里,她尖叫着怒骂。
“你们这群狗东西,知道我是谁吗?我是陆氏集团的千金,傅司寒的未婚妻!敢这么对我,信不信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看见傅司寒走过来,她眼里的得意更甚。
“你们死定了,一会儿我就让司寒好好收拾一下你们。”
可下一秒,她的脸上猝不及防地挨了一记狠辣的耳光。
陆晚晴被打得偏过头,嘴角瞬间溢出血丝,脸上的得意僵住,满眼都是不敢置信。
“傅司寒,你居然打我?你疯了吗?”
傅司寒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底没有半分温度。
“陆晚晴,你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吗?”
他蹲下身,指尖捏住陆晚晴的下巴,力道大得让她疼得吸气。
“要不是你,知夏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贱人!”
陆晚晴被他眼底的狠戾吓得浑身颤抖,眼泪混着冷汗往下掉,说话都结结巴巴。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司寒,你相信我,你一定是误会了什么的……”
傅司寒面无表情地甩开她的手,语气中寒意森然。
“是吗?误会?你和别人在医院天台做恶心交易的音频要不要听听?”
他按下手中的播放键,陆晚晴的恶毒声音从录音笔里传出来,尖锐又阴狠。
“去把那个贱人玩烂,最好让她痛不欲生!”
“让她勾引司寒,我看她成了万人骑,还拿什么跟我争!”
陆晚晴的脸色绝望的灰白下去,嘴唇哆嗦着。
“不是的,你听我解释……”
傅司寒关掉录音笔,冷漠地打断她的话。
“既然如此,你也来体验一下她的绝望吧。”
陆晚晴拼命摇头,吓得鼻涕眼泪糊成一片,跪在地上拼命地磕头。
“司寒,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放过我,求求你了,我不要……”
“你不是最爱我了吗?我保证以后乖乖地都听你的,就饶了我这一次,行吗?”
可回答她的,只有衣物撕裂的声音。
就这样过了整整一个月,傅司寒用尽了所有办法。
他把病房改造成了家里的模样,床头摆着我最爱的向日葵,每天雷打不动地给我读从前的日记。
可我依然是毫无反应。
直到秘书犹豫着建议。
“要不,让温先生来试试呢?毕竟……”
后面的话秘书没敢讲出来,傅司寒却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毕竟,温屿白才是陆知夏法律上的丈夫。
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是没想过,只是温屿白的身份让他觉得尴尬。
彼时温屿白已经被温家接了回去,同样的也在接受着治疗。
温家并没有像他设想的那样不承认这仓促的领证,反倒也同样聘请了顶尖医生来治疗我,大有认下我这个儿媳妇的意思。
这种认知让傅司寒觉得惶恐。
他很害怕我再也不属于他。
可为了我能醒过来,他什么方法都愿意试一试。
接到温家同意温屿白来医院的消息时,傅司寒正在给我擦手,动作顿了一下,终究还是点了头。
温屿白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见我苍白如纸的脸,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怯生生地拉着我的手,眨着眼睛落泪。
“你不是说要陪着我的吗?不要睡了好不好?”
傅司寒原本对温屿白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
他见过太多次我毫无反应的样子,连专家都劝他做好长期准备,所以根本没想着会有奇迹。
可下一秒,傅司寒就看见我睁开了眼睛。
他欣喜若狂地冲过来,用力将我搂入怀中。
“知夏!你终于醒了!”
可我只是直直地盯着他,长久的昏迷让我的嗓子都有些嘶哑。
“你是谁?”
……
其实我没有失忆。
我只是不想再记得傅司寒了。
昏迷的这段时间,我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我被许多看不清脸的人追逐,包围,他们嘴里骂着不干不净的话,刺得我耳膜发疼。
我害怕极了,只能拼命地奔跑,脚下的路像没有尽头,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在奔跑的途中,我碰见了傅司寒。
他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带着笑意朝我伸手喊。
“知夏,过来,我保护你。”
可我刚迈出一步,他身后突然出现陆晚晴的身影,她笑着拽住傅司寒的胳膊,他们亲密拥吻,然后他满脸厌恶地看着我。
“你真的让我觉得恶心。”
我被他推入人堆,像是陷入泥沼般挣脱不开。
梦魇将我淹没,我快要窒息在绝望里。
直到温屿白的声音出现。
“别怕,我带你走。”
然后,我就醒了过来。
傅司寒还是每天一如既往地往我的病房跑。
我依旧对他冷淡,他送来的花我让护士转送给了其他病人,他带来的我从前爱吃的甜品,我通通都丢进了垃圾桶。
可他像没看见我的抗拒,还是每天雷打不动地来,坐在床边絮絮叨叨说些过去的事,试图唤醒我“丢失”的记忆。
这天他又拿着我们从前一起拍的合照来,指尖指着照片里讲着曾经。
“你看,这是我们去海边的时候拍的,你当时还说要每年都来一次。”
我听得厌烦,随口应了一声。
“风那么大,没什么好去的。”
傅司寒的眼眸骤然亮了起来,他紧紧地拉着我的手,声音颤抖。
“知夏,你根本没有失忆对不对?”
他的语速又急又快,连呼吸都带着几分急促。
“我观察过的!很多细小的习惯你都和从前一样,你全都记得!”
“为什么?你明明记得,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
死一般的沉默中,我冷冷地开口。
“因为我累了。”
傅司寒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
他唇齿苍白地说着。
“过去的事情是我错了,我已经狠狠惩罚了陆晚晴,她被我送进了暗网的监狱里,日日夜夜受折磨。我会把你受的委屈都在她身上找回来,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我好笑地望着他。
“你跟我解释这些做什么,我不想听,就算你弄死陆晚晴,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说过很多次,我们已经结束了。”
说完这句话,我起身想离开病房。
傅司寒颤抖着手拉住了我。
他的眼底一片猩红,要落未落的泪水摇摇欲坠。
认识这么久,我从来没有见过傅司寒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
“是我对不起你,可知夏,我们在一起那么久,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会用余生弥补你的。”
我鄙夷地甩开他的手。
“傅先生,请你自重,我有老公。”
傅司寒崩溃地嘶吼出声。
“我不相信!你和我经历了那么多,怎么会舍得去嫁给别人!除非你亲口告诉我,你真的不爱我了,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否则我绝不会放手!”
看着男人绝望的空洞眼眸,我一字一顿。
“傅司寒,我不爱你了,现在、未来,都不可能再爱你。”
“这次,你听清楚了吗?”
傅司寒整个人颓然地瘫在地上,积蓄许久的眼泪争先恐后地涌出,他嘶哑着嗓子。
“别这样对我,知夏,求求你,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爱你的……”
病房门被推开,温屿白雀跃着走了进来。
“知夏,我来接你出院啦,一会儿我们去吃好吃的。”
我打断了傅司寒絮絮叨叨地发誓。
“太晚了,傅司寒,你的誓言对我毫无意义。”
“以后别再打扰我了,纠缠只会让我更后悔曾经救过你。”
丢下这句话,我顶着傅司寒绝望的目光,牵住温屿白的手,就此离去。
三个月之后,温屿白的智力在医生的治疗下已经恢复了许多,未来会慢慢地康复。
我犹豫着要不要跟他讲清楚。
毕竟,我跟他领证多少有点属于乘人之危。
但还没等我开口,温屿白抢先一步给了我惊喜。
在漫天烟花下,他单膝跪地,眼眸里映着星光。
“知夏,你说会一直陪着我的,所以……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眼角含泪,笑着点头。
“当然。”
我盛大的世纪婚礼上了新闻热搜。
刷手机时,我无意间瞥见热搜榜下方的一行小字。
“傅氏集团总裁傅司寒出家遁入空门”
里面只有简短的报道,说他捐出了名下所有股份,去了南方一座偏远的古寺,从此不问世事。
我淡然一笑,随手退了出去。
屏幕上我和温屿白的合照笑得灿烂。
未来漫长,有人会陪我共度余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