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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当啷—”
那枚价值连城的钻戒,从沈青晏骤然失力的指间滑落,清脆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教堂内的喜庆气氛瞬间冻结。
宾客们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骤然色变的新郎沈青晏身上。
沈青晏脸上的温柔笑意寸寸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狰狞的恐慌。
他一把揪住手下的衣领,声音是从未有过的颤抖和厉色。
“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手下吓得魂不附体,结结巴巴地重复。
“晏…晏哥…送阿沅姑娘去的那座岛…突发海啸…我们…我们刚离开不远就…阿沅姑娘她…没能救回来…”
“没能救回来”五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沈青晏心上。
他猛地松开手下,踉跄后退一步。
宋婉脸上的幸福笑容僵住,声音带着委屈和不安。
“青晏!也许这次又是白沅故意破坏我们婚礼呢?”
宋婉的声音像根刺,扎在沈青晏紧绷的神经上。
他猛地转头,眼底翻涌的猩红让宋婉下意识后退半步。
这眼神太陌生,不再是平日里带着三分隐忍的温和。
而是淬了冰的狠戾,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
“闭嘴!宋婉,你最好祈祷阿沅没事!”
话音未落,他已扯掉胸前的领结,不顾满场宾客的哗然,踉跄着冲出教堂。
车窗外,十里洋场的霓虹依旧闪烁,可沈青晏眼里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他死死攥着方向盘,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最后一次见阿沅的画面。
她坐在轮椅上,嘴角挂着血,眼神却像断了线的风筝,空得让人心慌。
他那时怎么就没看出,那是她对他最后的念想?
“晏哥,海上风浪太大,救援队说…说根本没法靠近那座岛。”
副驾驶的手下战战兢兢开口,话没说完就被沈青晏狠狠一拳砸在中控台上。
“去码头!把所有能调动的船都给我找来!就算把海翻过来,也要找到阿沅!”
他嘶吼着,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哭腔。
十年前的画面突然撞进脑海。
上海滩的寒冬,他发着高烧躺在破庙里。
是阿沅瘸着腿,顶着风雪挨家挨户乞讨,把温热的粥一口口喂进他嘴里。
她那时说,“沈青晏,以后我护着你。”
后来他长了本事,发誓要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她。
可最后,却是他亲手把她推向了深渊。
06
宋婉说青帮要对阿沅动手,只有和她结婚,才能护住阿沅。
他信了,以为暂时的委屈能换来长久的安稳。
却忘了阿沅最在意的从不是安稳,而是他的信任。
他以为自己在背后计划着一切,却没料到,从一开始就是宋婉设下的局。
“晏哥,宋小姐的人追上来了,说…说您要是敢走,青帮就会立刻对岛上展开搜捕。”
手下的话让沈青晏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咬着牙,眼底的挣扎几乎要将自己撕裂。
一边是生死未卜的阿沅,一边是被捏住的软肋,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
沈青晏深吸一口气,声音冷得像冰,
“告诉宋婉,如果阿沅少一根头发,我沈青晏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让青帮陪葬。”
车子在码头停下,沈青晏纵身跳上一艘快艇,亲自掌舵冲向大海。
海浪拍打着船身,像是要将他吞噬,可他却丝毫没有退缩。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阿沅,你一定要等着我。
……
我在一片刺骨的寒冷中醒来,海浪一次次将我推向岸边,又狠狠拽回海里。
右手的伤口还在流血,混着海水的咸涩,疼得我几乎失去意识。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被大海彻底吞没时,一双有力的手臂突然将我抱起。
熟悉的木质香气萦绕在鼻尖。
我费力地睁开眼,看到的是林墨焦急的脸庞。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阿沅!你怎么样?”
林墨是沈青晏的结拜兄弟,也是帮派里少数对我始终抱有善意的人。
他曾多次劝诫沈青晏,却收效甚微。
我虚弱地开口,“林…墨哥…”
林墨眉头紧锁,迅速脱下外套裹住我冰冷颤抖的身体,小心地避开我右手狰狞的伤口。
“别说话,保存体力。”
他抱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狂暴的海岸。
林墨将我安置在荒岛深处一间废弃的渔屋里,火噼啪作响,映着他凝重的脸。
他小心翼翼地用烈酒清洗我右手的伤口,我疼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着唇没出声。
比起心口的寒意,这点痛根本算不了什么。
林墨的声音带着愧疚,
“阿沅,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早就觉得宋婉不对劲,可青晏他…被猪油蒙了心,根本听不进去劝。”
我望着跳动的火苗,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林墨哥,不怪你,是我自己傻,错把狼心当真心。”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快艇引擎的轰鸣声,林墨猛地站起身,脸色一变。
“是青晏!他怎么找来了?”
我心脏骤然一缩,下意识地往篝火旁缩了缩。
没过多久,沈青晏的身影就出现在渔屋门口。
他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
往日里意气风发的模样荡然无存,只剩下满眼的猩红和慌乱。
当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看到我苍白如纸的脸,他的喉咙动了动,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墨挡在我身前,语气冰冷,
“沈青晏,你还来干什么?”
“你不是已经把她当成累赘,想让她死在这荒岛上吗?”
沈青晏猛地回过神,一把推开林墨,踉跄着走到我面前。
他伸手想要碰我,却被我下意识地躲开。
他的手僵在半空,眼底的痛楚几乎要溢出来。
“阿沅…我错了…我不该听宋婉的话,不该冤枉你,更不该…不该对你动手…”
我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悲凉。
“沈青晏,我的腿被你踢伤,我的手被你用匕首刺穿,我差点死在海啸里,你一句‘错了’就想算了?”
他膝盖一弯,竟直直地跪在了我面前。
滚烫的眼泪滴落在我的手背上,烫得我一哆嗦。
“我知道我混蛋,我知道我不是人,你打我、骂我、杀了我都好,只要你能消气,只要你能跟我回去。”
我别过脸,不敢再看他这副模样。
曾经我无数次幻想他能对我低头,可现在真的看到了,心里却只有无尽的讽刺。
“回去?回哪里去?回那个把我软禁起来,让我受尽委屈的‘家’?”
07
沈青晏急得抓住我的手腕,却又怕弄疼我,只能轻轻握着。
“婚礼取消了!我已经和宋婉翻脸了,我把她关起来了,青帮那边我也会处理。”
“阿沅,我只要你,我只要你跟我回去。”
我抽回手腕,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晚了!”
“沈青晏,从你用匕首刺向我右手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已经完了。”
沈青晏的脸色骤然惨白,他死死攥着我的手腕不肯松开。
“不,阿沅,没有晚!”
他的声音带着近乎疯狂的执拗。
“我会治好你的手,治好你的腿,我们还能回到从前!”
我看着他眼底的偏执,只觉得荒谬。
从前?那个会把热粥吹凉了喂我,会为我砍断羞辱者双腿的沈青晏,早就死在了他追逐权力的路上。
林墨上前想拉开他,却被沈青晏狠狠推开,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
那是十年前我乞讨时,用半个窝头从旧货贩子手里换来的平安符,后来一直挂在他脖子上。
“你看,阿沅,这玉佩还在!”
他将玉佩塞进我掌心,冰凉的玉面贴着我带伤的手。
“我们的念想还在,怎么会完了?”我
猛地将玉佩扔在地上,玉碎的声响在渔屋里格外刺耳。
“沈青晏,念想早碎了,就像这玉一样。”
他的眼神瞬间空洞,可下一秒,他突然打横将我抱起。
我挣扎着捶打他的胸膛,右手的伤口撕裂开来。
鲜血染在他的白色西装上,像开出了一朵朵绝望的花。
“放开我!沈青晏你这个疯子!”
他却置若罔闻,脚步踉跄地抱着我往快艇的方向走。
林墨在身后怒吼,却被他带来的手下拦住。
08
快艇在海浪中颠簸,我靠在沈青晏怀里,感受着他胸膛的起伏。
他低头看着我右手的伤口,指尖轻轻拂过,动作里带着小心翼翼的疼惜。
可这疼惜却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回家我就让最好的医生来给你治伤,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我闭上眼,不再说话。
心死了,连争吵都觉得多余。
回到那座曾经装满我们回忆的别墅时,已是深夜。
沈青晏将我安置在二楼的卧室里,这里的一切都没变。
很快,私人医生赶来,小心翼翼地为我处理右手的伤口。
麻药生效时,我看着医生用针线一点点缝合我的皮肤。
我突然觉得,我的心也像这样,被缝补过无数次,却早已千疮百孔。
沈青晏坐在床边,全程紧盯着我的手,眼神里的焦虑几乎要溢出来。
医生走后,他端来一碗温热的粥,想要喂我,我却偏过头躲开。
“我自己来。”
我用左手拿起勺子,动作笨拙地往嘴里送。
粥水洒在衣襟上,他伸手想帮我擦拭,却被我避开。
我看着他,声音平静。
“沈青晏,你没必要这样。”
“你把我带回来,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习惯了我在你身边?”
他的动作一顿,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我是因为在乎你,阿沅,我只在乎你。”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
“在乎我?那你当初为什么要踢伤我的腿?为什么要刺穿我的手?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荒岛上?”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刀,扎在他心上,也扎在我自己心上。
他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伸手想去抱我。
我却猛地往后缩,摔下了床。
他急忙将我扶起,眼底满是自责。
“对不起,阿沅,我不是故意的。”
我推开他,自己撑着地面站起来,走到轮椅旁坐下。
“沈青晏,你把我关起来吧,就像之前那样。”
“反正你从来都不相信我,也从来都不在乎我的感受。”
他的脸色变得难看,却还是点了点头。
“好,我不关你,但是你不能离开这栋别墅,我会派人保护你。”
他以为这样就能弥补。
却不知道,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愈合。
09
接下来的日子,沈青晏几乎推掉了所有的事情,每天都待在别墅里陪着我。
他亲自为我做饭,为我读报纸,推着我的轮椅在院子里散步,可我始终对他冷淡。
有一次,他拿着一件漂亮的连衣裙来到我面前。
那是他特意让人从国外定制的,上面镶嵌着细碎的珍珠,像星星一样。
“阿沅,你看这件裙子好看吗?我觉得很适合你。”
他想帮我穿上,我却一把将裙子扔在地上。
“沈青晏,你以为一件裙子就能让我原谅你吗?”
我看着他,眼底满是嘲讽,
“你别忘了,我就是个瘸子,是个连右手都不能动的废人,这样的裙子,我穿得上吗?”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蹲在我面前,双手握住我的左手,声音带着哽咽。
“阿沅,我知道我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会治好你的腿,治好你的手。”
我抽回手,别过脸,不再看他。
沈青晏眼中的光,在我一句句冰冷的嘲讽中,逐渐熄灭。
他不再试图用物质或苍白的语言来弥补,只是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寸步不离。
别墅里的保镖增加了一倍,明为保护,实为监看。
我知道,他怕我走。
可我的心,早已飞离了这方精致的牢笼。
我开始配合医生的治疗,笨拙却坚持地做复健。
沈青晏看到我肯配合,眼底会掠过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亲自帮我按摩腿部肌肉,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稀世珍宝。
我任由他动作,不拒绝,也不回应,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木偶。
他以为我是在为重新站起来而努力,为了回到他身边而努力。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在为离开他积蓄力量。
右手的伤口渐渐愈合,留下一道狰狞的疤痕,盘踞在手背上,时刻提醒着我那段不堪的过往。
沈青晏找来各种昂贵的祛疤膏,我都随手放在一边。
这道疤,我要留着,警醒自己。
10
时机在一个午后降临。
沈青晏接到紧急消息,青帮内部因他悔婚和扣押宋婉之事起了巨大动荡。
几位元老联合施压,他必须亲自去处理。
他万分不放心地看着我,我正靠在窗边,安静地看书。
他蹲在我面前,替我理了理毯子。
“我很快回来。”
我抬眼,平静地看着他,“嗯。”
或许是我太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与他对视,他眼底涌起波澜,几乎要放弃离开的念头。
但手下又一次催促,他最终咬了咬牙,在我额头印下一个克制的吻,转身大步离去。
听着汽车引擎声远去,我合上书,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过去那些看似麻木的日子里,我并非全然没有收获。
我暗中观察,记下了保镖换岗的规律,知道哪段围墙外的监控有个不易察觉的盲区。
我摸出藏在枕头下的铁丝,那是前几日修理轮椅时偷偷留下的。
指尖划过冰冷的金属,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按照记忆里的路线,我避开走廊里巡逻的保镖。
借着午后茂密的梧桐树荫,绕到别墅西侧的围墙下。
这里果然如我观察的那样,监控探头被枝叶挡去大半,只留下窄窄一片盲区。
我深吸一口气,用铁丝快速撬开围墙底部松动的石板,泥土的潮气扑面而来。
钻过缝隙时,裙摆被勾破也浑然不觉,只想着离那座牢笼越远越好。
巷口停着一辆不起眼的汽车,车夫是林墨哥安排好的人。
“姑娘,快上车,林先生交代过,送您去码头。”
他低声说着,拉起车帘挡住我的身影。
车轮滚动在青石板路上,我回头望了一眼那栋渐渐远去的别墅。
心里没有不舍,只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码头边,林墨早已等候在一艘小货轮旁。
他递来一个布包,里面是身份证明和一些钱。
“阿沅,拿着这个。”
“船会先到苏州,再转去杭州,那里没人认识你,你可以重新开始。”
我攥紧布包,眼眶发热,却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千言万语,都化作了心底的感激。
货轮驶出黄浦江时,我站在甲板上,任凭江风拂过脸颊。
远处上海滩的霓虹渐渐模糊,那些伤痛、背叛,好像都被这江水带走了。
抵达杭州后,我在西湖边租了一间小木屋,找了份在绣坊打杂的活计。
起初用左手穿针引线很笨拙,指尖被扎得满是针眼。
但每当看到丝线在布上渐渐勾勒出图案,心里就多了一分踏实。
日子一天天过去,右手的疤痕慢慢淡成浅粉色,腿也在坚持复健下能慢慢走路。
偶尔路过街边的茶馆,听到有人说起上海滩沈青晏的名字。
听说他后来肃清了青帮,却始终在找一个瘸腿的姑娘。
可没人知道那姑娘早已在江南水乡,过上了安稳日子。
某个春日的清晨,我提着竹篮去巷口买花。
卖花的阿婆笑着递来一束桃花。
“姑娘,这花配你正好。”
我接过花,低头轻嗅,花香萦绕鼻尖的那一刻,终于彻底放下了过去。
沈青晏曾说我该在舞池里发光,可如今我才明白,真正的发光,从不是活在别人的庇护里。
而是靠自己的双手,把日子过成想要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