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时间,一晃而过。
这两天,周慧没再来找过张明远,似乎是为了让他“安心”凑钱。
清水县,红星旅馆。
房间内,一片狼藉。
张鹏程靠在床头,点燃了一支事后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看着旁边那个慵懒地趴在自己胸口的女人,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耐烦。
“我让你弄的钱,到底什么时候能到手?”
周慧伸出纤细的手指,在他胸口画着圈,声音娇媚入骨:“急什么呀,鹏程哥。张明远那个蠢货,被我拿捏得死死的。我看,最多再过两天,他肯定会把钱乖乖送到我手上来。”
“哼。”张鹏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劝你最好别大意。那个废物……我总觉得他现在有点不一样了。”
“不一样?”周慧抬起头,有些好奇,“哪里不一样了?”
“我也说不上来。”张鹏程皱起了眉头,那天在二叔家,张明远那双冰冷的眼睛,让他至今都有些心悸,“总之,感觉就像……换了个人。”
“哎呀,你想多啦。”周慧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再怎么变,还不是被我迷得神魂颠倒?倒是你,鹏程哥,明天就要考试了,有把握吗?”
提到考试,张鹏程脸上的阴郁一扫而空,脸上是发自内心的强大自信和傲慢。
“放心吧。”他弹了弹烟灰,语气笃定,“前几次的模拟考,我的分数一直稳定在前三。这次考试的题型,万变不离其宗。凭我的水平,进面试,十拿九稳。”
他看着周慧,嘴角勾起一丝神秘的笑。
“况且,就算笔试的分数……没那么理想,我也还有后手。”
“什么后手呀?”周慧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
张鹏程却笑了笑,掐灭了烟头,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这个嘛……等你当上官太太那天,就知道了。”
窗外的阳光,被厚重的窗帘挡住。
房间内,只剩下肮脏的喘息,和一场即将到来的,关于命运的阴谋。
2003年,7月15日。
距离公务员考试,还剩下最后一个夜晚。
张明远没有再看书。
那本笔记本上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都早已像烙印一样,刻进了他的脑子里。
他站在那扇狭小的窗户前,看着楼下老街的灯火,一点点亮起。
空气里,飘来国营饭店晚市的油烟味和街坊邻居们的谈笑声。一切都显得那么寻常,却又暗流涌动。
张明远清楚,明天这场看似寻常的考试,对清水县,乃至对全国无数的年轻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千禧年初的“公考热”,才刚刚露出苗头。
它不像后世那般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竞争惨烈到令人窒息。但它同样被视为鲤鱼跳龙门的最佳途径。一旦上岸,就意味着铁饭碗,意味着体面,意味着在这个人情社会里,拥有了最初的、也是最重要的一张“名片”。
考上了,就是“国家干部”,走出去都比别人高一头。
这个年代的考试,规则也和后世不尽相同。
准考证上,还贴着那种去照相馆拍的,有些模糊的黑白大头照。
考试文具,需要自己准备。两支削好的2B铅笔,一块干净的橡皮,一把直尺,甚至还有量角器——因为这个年代的图形推理题,还允许考生用最原始的测量方式来辅助判断。
一切,都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朴素和严谨。
张明远缓缓吐出一口气。
上一世,他就是在这场决定命运的考试中,折戟沉沙,从此开启了灰暗的人生。
而这一次……
他将用一张完美、无可挑剔的答卷,跨过这道龙门,碾碎所有人的轻视与嘲笑。
这一夜,注定无眠。
第二天一早。
2003年7月16日,公务员考试日。
张明远醒来时,神清气爽,一夜无梦。
当他走出房间时,却愣了一下。
父亲张建华和母亲丁淑兰,都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得体的衣服。
父亲穿上了那件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穿的蓝色中山装,母亲也换上了一件碎花的连衣裙。
两人看到他,脸上都没有了往日的愁云。
“醒啦,明远?”丁淑兰笑着从厨房里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上面还卧着两个金黄的荷包蛋。“快吃,吃了保准考个一百分!”
张明远坐下,拿起筷子。
一旁的张建华,也一改往日打击他的态度,虽然表情还有些别扭,但还是沉声说道:
“别有压力,就当是去见见世面。考得上考不上,都那么回事。年轻人嘛,敢去闯,总是好的。”
张明远扒拉着面条,热气熏得他眼睛有些发酸。
他知道,父亲已经想通了。
吃完早饭,一家三口,有说有笑地朝着考场走去。
今天的考场,设在县里最好的清水县第一中学。
公务员考试,不像高考那般牵动全城,没有警车开道,也没有沿街的横幅。但当他们走到一中门口时,还是能感受到那股紧张而又混杂着期盼的气氛。
校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大部分都是和张明远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一个个手里拿着文具袋,表情严肃。旁边,也站着不少送考的家属,穿着各异,有穿着工装的工人,也有提着菜篮子的大婶。
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压低了声音交谈着。
“听说了吗?这次好岗位就三个,报名的有好几百呢。”
“可不是嘛,都想端铁饭碗。我家那小子,复习得头发都快掉光了。”
“哎,尽力就行,这玩意也看命……”
这就是2003年的公考。
没有后世的喧嚣,却同样承载着一代人,最朴素的梦想。
就在张明远一家人站在校门口,感受着这股紧张气氛的时候。
一阵平稳的引擎声由远及近。
一辆黑色的,擦得锃亮的桑塔纳2000,缓缓地停在了马路对面。
车牌号很普通,但在这个年代,能开上这样一辆线条流畅的“四轮车”,本身就是身份的象征。
车门打开。
司机位置上,下来的是大伯张建国。
他今天穿了一件崭新的白衬衫,塞在西裤里,肚子微微挺着,派头十足。
副驾驶上,下来的是大伯母李金花。
她今天特意化了妆,穿着一条红色的连衣裙,脖子上的金链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后座车门也开了。
爷爷张守义,在张鹏程的搀扶下,慢悠悠地走了下来。老爷子今天也换上了一身藏青色的新褂子,精神头看着比前两天足了不少。
而张鹏-程,作为今天的主角,更是意气风发。他穿着一件时髦的POLO衫,手里只拿了一个透明的文具袋,脸上挂着自信而又从容的微笑,仿佛不是来参加一场决定命运的考试,而是来接受一场提前准备好的嘉奖。
“鹏程,别紧张。”张建国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语气里满是骄傲,“就按平时模拟考的水平来,稳稳当当的。”
“放心吧,爸。”张鹏程笑了笑。
爷爷张守义则拉着孙子的手,脸上的期盼几乎要溢出来:“我的金孙孙,今天就看你的了!给咱们老张家,争一口气!”
“放心吧,爷爷。”
一家人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张鹏程,那种强大的自信和优越感,与周围那些紧张的考生家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在这时,张鹏程的目光,越过人群。
他看到了马路对面,那同样前来送考的二叔一家。
他也看到了,那个正静静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的张明远。
四目相对。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闪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