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你……是不是,干那个的?”
我心里一咯噔,没承认也没否认。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叹了口气,用更低的声音说:“我老家在东北,信出马仙。老人们都说,带死人的东西,尤其是这种怨气重的,千万不能坐夜车。夜里阴气盛,火车又一直在动,魂魄跟不上,容易‘撞铺’,找个活人当自个儿的铺位。”
他话音未落,我们头顶的车厢灯突然“滋啦”一声,疯狂地闪烁起来。
整个车厢忽明忽暗,一股远超空调冷气的寒意从脚底板升起,车窗玻璃上迅速凝结起一层白霜。
“你看!”老赵惊恐地指着我的脚下。
我低下头,瞳孔骤然收缩。
那被我用黄符镇住的陶罐底部,正丝丝缕缕地渗出漆黑如墨的液体。
那液体带着一股腐烂的腥臭味,在车厢地板上无声地蔓延,所过之处,铁皮地板都像是被腐蚀了一样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更恐怖的是,那滩黑水并没有四散流淌,而是诡异地汇聚在一起,蠕动着,最终竟在地板的缝隙间,组成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新娘要上车。
五个字,像五个淬了毒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视网膜上。
不能再等了!
我当机立断,从背包里掏出我吃饭的家伙——一个巴掌大的铜制香炉,抓了一把艾草塞进去,用火柴点燃。
刺鼻而浓烈的阳性草木烟气立刻弥漫开来。
同时,我抽出那柄跟随我多年的桃木剑,毫不犹豫地在膝盖上一磕,将它拆解成一片片薄薄的木片。
我翻开随身携带的《毛选》,将桃木片一张张夹在书页之间。
这是师父教我的最后一招保命法子,叫“阳书镇阴法”。
他说,这本书,字字句句都凝聚着最浩然的阳刚之气,足以镇压一切宵小。
我将夹着桃木片的书重重地压在陶罐上,双手合十,口中飞速默念“闭五感,避外邪,清静无为,身神合一”的咒语。
刹那间,耳边那恼人的哭声戛然而止。
车厢里的灯光也停止了闪烁,恢复了正常。
那股刺骨的寒意似乎也退去了一些。
我刚松了口气,却猛地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
我抬起头,正对上对面卧铺那个哑巴妇人的眼睛。
她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身体挺得笔直,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死死地盯着我,或者说,是盯着我身前的陶罐。
就在我与她对视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她那浑浊的眼球里,竟有一对金色的竖瞳一闪而过,带着蛇类特有的冰冷和诡谲!
她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怪响,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
她颤抖着,从破旧的衣襟里掏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块青铜制成的牌子,上面刻着一条盘绕的蛇。
这铜牌的样式,竟和当年井婆婆塞给我的那块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井婆婆那块的蛇头朝左,而她这块,蛇头朝右。
她张大嘴,似乎想对我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能用尽全身力气,伸出枯瘦的手指,拼命地指向车厢的尾部。
我的心沉了下去。
这绝不是巧合。
我冲老赵递了个眼色,示意他稳住,然后猫着腰,悄悄地顺着她指引的方向,向行李车厢摸去。
行李车厢里漆黑一片,只有几盏应急灯发出幽绿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木头味。
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光柱在堆积如山的行李间扫过。
最终,我的目光被车厢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暗格吸引。
那暗格的门虚掩着,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我走过去,轻轻拉开门。
借着光,我看到里面赫然放着一口小小的棺材,大概只有半人高。
棺材的黑漆已经大片剥落,显得异常陈旧,但在棺材头的位置,却用利器刻着一个清晰的“柳”字。
我正想凑近了细看,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我猛地回头,手电光照过去,正是乘警老赵。
他提着一盏老式马灯,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僵硬无比。
“别碰那东西。”他声音干涩地警告我,“这是这次列车押运的‘特殊遗物’,上面交代过的。从柳家老屯起运,目的地是省城的博物馆。”
我看着他躲闪的眼神,心中一阵冷笑:“博物馆?博物馆需要一口空棺材?老赵,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说着,我不再理会他的阻拦,猛地伸手,一把掀开了那口小棺材的棺盖!
棺盖打开的瞬间,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混合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棺材里并没有尸体,而是铺满了鲜红色的绸缎,像新婚的床铺。
在红绸的中央,静静地躺着一张泛黄的婚书。
我将手电光凑过去,只见婚书上新娘的名字那一栏被一团干涸的血迹糊住了,看不真切。
但在“新郎”那一栏,除了一个同样被血污覆盖的旧名字外,下面,赫然多了一行用鲜血写成的新字,那血迹尚未完全干透,在灯光下反射着妖异的光。
新郎:陈八方。
吉时:子时三刻。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一片空白,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猛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那张婚书像是被无形的火点燃,“呼”地一下烧了起来。
熊熊的火光中,一张惨白浮肿的女人的脸一闪而过,她没有五官,只有一张一合的嘴,那个阴冷的声音再次直接在我脑中响起:“轿已到站,你……为何不来?”
整节车厢的温度骤然降到冰点,车窗上凝结的霜花飞速蔓延,竟在玻璃上组成了一顶八抬大轿的清晰轮廓!
危急关头,我来不及多想,狠狠咬破右手食指,带着满腔的阳火精血,飞快地在左手掌心画下一道“断契符”。
“我非你郎,命不归你!”我大喝一声,用尽全力将血淋淋的手掌拍向那口燃烧的小棺材。
符咒贴上棺材的瞬间,如同烈火烹油,“轰”的一声闷响,整口棺材连同里面的红绸婚书,瞬间炸裂开来,焚烧殆尽。
可就在这时,那个哑巴妇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行李车厢的门口。
她高高举起手中的蛇纹铜牌,一直无法说话的嘴里,竟用一种古怪而嘶哑的音调,清晰无比地吐出了一个字:
“……逃。”
话音刚落,火车“哐当”一声巨响,猛地冲出了漫长的隧道。
皎洁的月光瞬间从车窗外泼洒进来,如同银色的圣水。
月光照在哑巴妇人和她手中的铜牌上,一人一牌竟像是暴露在阳光下的鬼魅,瞬间化作一缕青烟,消散无踪。
那口棺材的残骸,也在月光下彻底化为了飞灰。
我浑身脱力,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一切都结束了?
我挣扎着爬回自己的铺位,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个陶罐。
一看之下,我浑身的血液再次凝固。
只见压在上面的《毛选》已经变得焦黑,而陶罐里,那只原本孤零零的红缎绣花鞋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只一模一样的鞋。
一只,变成了完整的一双。
阴绣娘,正在用我的阳气,一点一点地“重生”。
我死死地盯着那双鞋,心中一片冰凉。
这时,车厢广播里传来了列车员甜美而冰冷的声音:“前方到站,柳家老屯,请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
我缓缓抬起头,看向窗外。
月光下,远方黑黢黢的山峦轮廓逐渐清晰。
我知道,我逃不掉了。
与其被动地等着她找上门,不如主动去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了结这段孽缘。
火车减速的鸣笛声尖锐地响起,像是谁在黑夜里发出的凄厉哭喊,拉得很长,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