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间。
节目组的食堂和法医中心是共用的。
汪老师热情地招呼着所有人。
“走走走,忙了一上午,大家肯定都饿了。”
“尝尝我们汉州法医中心的食堂,伙食可是出了名的好。”
学员们刚刚结束了上午的课程,主要是理论学习和观看一些真实的案例录像。
虽然没有亲手接触,但那些高清的解剖画面,已经足够让这些象牙塔里的学生们备受冲击。
食堂里人不多,很安静。
今天的菜色很家常。
红烧肉,炒青菜,番茄炒蛋,还有一个冬瓜排骨汤。
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可当那盘油光锃亮,炖得软烂入味的红烧肉被端上来时,气氛瞬间就变了。
陈美涵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她旁边的胡晓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
上午看到的画面,那些被切开的皮下脂肪,那些肌肉组织……
此刻,它们和盘子里的红烧肉,重叠在了一起。
“呕……”
一个女生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朝着食堂外面的卫生间狂奔而去。
这个反应,就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不行了,我想吐……”
“我也是……”
“别说了,越说越恶心。”
哗啦啦。
又有好几个学员冲了出去。
原本还算满当的餐桌,瞬间空了一小半。
章若男也觉得有些不适,她勉强拿起筷子,却不知道该往哪里伸。
只有几个人还算镇定。
沈老师和汪老师这些前辈,早就习以为常,该吃吃该喝喝。
而剩下的学员里,只有左清清,一个人默默地坐在角落,低着头,小口地扒拉着白米饭。
她也没吃肉,但至少还能吃得下饭。
最夸张的,是刘文生。
他简直是饿坏了。
拿起筷子,第一筷就伸向了那盘万恶之源的红烧肉。
夹起一块,肥瘦相间。
他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塞进了嘴里。
“唔,好吃。”
他含糊不清地称赞着,又夹起第二块。
章若男看得目瞪口呆。
“刘老师,你……你不觉得恶心吗?”
刘文生咽下嘴里的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恶心什么?”
“这不就是猪肉吗?”
他理所当然地回答。
“可是……可是它看起来……”章若男欲言又止。
“看起来像什么?”刘文生又扒拉了一口饭,随口说道,“差远了。”
“嗯?”
桌上仅剩的几个人都停下了筷子,看向他。
刘文生浑然不觉,甚至还对菜品做出了点评。
“今天的肉,不怎么新鲜啊。”
他皱了皱眉,用筷子戳了戳盘子里剩下的一块肉。
“你们看,这肉的纤维太粗了,而且弹性不足,应该是冷冻了很久的冻猪肉。”
“口感发柴,肉香味也不够。”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一副美食家遇到了劣质食材的惋惜样子。
“真正新鲜的肌体组织,不管是人还是动物。”
“在死亡时间不长的情况下,肌肉都富有弹性,颜色也更鲜亮。”
“而且……”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
“脂肪的分布和质感也完全不同。”
“这种速成的圈养猪,脂肪层又厚又腻,跟人体的皮下脂肪完全是两个概念。”
“一个是粗糙的工业品,一个是精雕细琢的艺术品,能一样吗?”
他话音刚落。
“呕!”
章若男再也撑不住了,捂着嘴就往外冲。
刘文生的经纪人李老板,本来还想劝自家艺人少说两句。
结果听完这段“专业点评”,脸都绿了,跟着章若男就跑了出去。
餐桌上,死一般的寂静。
仅剩的几个学员,看刘文生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和……崇拜?
这哥们儿,是个神人啊!
法医中心的另一个老法医,老马,端着饭缸子路过,正好听见最后几句。
他脚步一顿,痛心疾首地对沈老师说。
“老沈,看见没?”
“我早就说了,咱们这行当,本来就没人愿意干。”
“现在好了,搞个综艺,还请来这么个大神。”
“他这么一科普,以后谁还敢吃红烧肉?”
“这下更没人来了!”
沈老师只是笑笑,没说话,眼神里却满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愉悦。
而刘文生,完全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他甚至还觉得有点可惜。
“唉,可惜了这锅汤,排骨炖得还不错。”
说完,他又给自己盛了一碗冬瓜排骨汤,喝得心满意足。
……
与此同时。
节目组的后台导播间里,气氛却是一片火热。
运营部门的负责人,拿着一份新鲜出炉的数据报告,激动得满脸通红。
“导演!爆了!咱们的数据爆了!”
导演是个戴着鸭舌帽的中年男人,闻言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什么数据?”
“所有数据!”负责人把手里的平板递过去,“您看,咱们的直播,同时段在线人数,全网第一!”
“而且是断层第一!比第二名高了整整一倍!”
“弹幕的活跃度,打赏的流水,全都破了平台同类型节目的记录!”
导演一把抢过平板,手指飞快地滑动着。
数据曲线图上,一条红色的线高高扬起,把其他所有节目都甩在了身后。
“怎么会这么高?”导演有些难以置信。
“因为刘文生!”
运营负责人指着另一份分析报告。
“我们做了数据分析,直播间的弹幕互动,有百分之七十都和刘文生有关。”
“‘刘文生也太懂了吧’、‘这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小鲜肉吗’、‘妈妈问我为什么跪着看综艺’……这些弹幕都刷疯了!”
“只要镜头给到他,或者他一开口,在线人数和弹幕量就会迎来一个高峰。”
“唯一的例外,就是他上午讲解尸斑和尸僵的时候。”
“那段时间,弹幕几乎是零。”
“为什么?”导演不解。
“因为……所有人都被镇住了,忘了发弹幕了。”负责人哭笑不得地解释。
导演看着屏幕里,那个正在食堂里大口喝汤的年轻人,陷入了沉思。
“这个刘文生……他经纪人送来的资料里,没说他懂法医啊?”
“我当时签他,就是看中他的流量,想让他来当个花瓶,吸引一下女粉丝。”
“谁知道请来一尊大神?”
“这小子,藏得也太深了。”
……
食堂的风波刚刚平息。
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官,行色匆匆地走进了法医中心。
他们径直找到了沈老师。
“沈老师,不好意思,打扰了。”为首的年轻警官一脸凝重,“有个案子,想请您帮忙看看。”
沈老师放下筷子,示意他们坐下说。
“什么情况?”
“城西一个老小区,发现一具男尸,是在自己家里。”
“初步判断是上吊自杀。”
警官调出手机里的现场照片,递给沈老师。
“死者有抑郁症病史,家里也发现了遗书,看起来……没什么疑点。”
“但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沈老师接过手机,把照片放大。
他没有立刻发表意见,而是把手机转向了那群学员。
“都过来看看。”
“正好,现场教学。”
学员们立刻围了上来,包括刚刚从卫生间回来的那些。
“你们看看,能发现什么问题?”沈老师问道。
陈美涵第一个开口,她指着照片上死者颈部的特写。
“老师,这里的勒痕,好像有两条。”
“一条很深,符合上吊的特征,但旁边还有一条很浅的,几乎看不见的痕迹。”
“会不会是……他上吊了两次?”
这个发现,让在场的警官都有些意外。
他们确实忽略了这个细节。
沈老师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还有别的发现吗?”
大家议论纷纷,但都围绕着那条勒痕在打转。
只有左清清,一直沉默着,死死地盯着照片的另一个角落。
刘文生用胳膊肘轻轻碰了她一下。
“看见什么了?”
“别怕,说出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左清清浑身一颤。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刘文生,又看了一眼沈老师,鼓足了勇气。
“我……我没学过怎么看勒痕。”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
“但是……他的脚,很奇怪。”
“脚?”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死者的脖子,移到了他的脚上。
照片里,死者悬在半空,脚上穿着一双拖鞋。
“脚有什么问题?”胡晓丽不解地问。
“太……太平了。”左清清的声音大了一点。
“人上吊的时候,身体是完全放松的,脚尖因为重力的关系,应该是向下垂直的,脚背会绷成一条直线。”
“可是照片里这个死者,他的脚背……几乎是平的。”
“就好像,他脚下踩着一个看不见的东西。”
她用自己贫乏的词汇,努力描述着她看到的异常。
“我在火葬场工作的时候,见过上吊的逝者。”
“他们的脚,都不是这样的。”
左清清的话,让整个空间都安静了下来。
两个警官对视一眼,眼神里满是震惊。
他们立刻拿回手机,将照片放到最大。
死者的脚,果然如左清清所说,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平放姿态。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忽略了的,致命的细节!
“没错!”年轻警官一拍大腿,“如果脚下有支撑点,那就不是自杀,而是伪装成自杀的他杀!”
“这个线索太重要了!”
他激动地握住左清清的手。
“谢谢你!同学,真的太谢谢你了!”
说完,他和同事立刻转身离开了。
“我们马上回现场重新勘查!”
现场只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学员,和一个低着头,脸颊通红,不知所措的左清清。
沈老师的嘴角,勾起一抹赞许的弧度。
他看向刘文生,眼神里传递着一个清晰的信息。
看,我没说错吧。
刘文生叹了口气,看着身边这个还在发抖的女孩。
他忽然觉得,自己被沈老师拉下水,好像……也不是那么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