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秦屿的那一夜,像一剂强效的麻醉药,药效猛烈,后劲却带着奇异的舒缓。回到城市常规生活的林少阳,表面上恢复了那个在商界杀伐决断的林总,但某些细微的东西,似乎悄然改变了。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近乎自虐般地频繁出入声色场所。与秦屿的交往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不定期,不承诺,只在彼此都需要慰藉和陪伴时出现。她像一杯恰到好处的陈年威士忌,懂得适可而止,也懂得如何点燃氛围。这段关系,暂时成了他混乱世界里一个稳定且令人愉悦的变量。
然而,总有些无法回避的轨迹。
月末,母亲沈静云的电话准时到来,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少阳,周末回来一趟吧,你爸爸想你了,念念也回来吃饭。”
“念念”这个称呼,让林少阳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那是家里人对苏念的专属叫法,从小到大,仿佛她也是这个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林宅,坐落在城市边缘一片静谧的湖畔。
这不是张扬的豪宅,而是一处颇有年岁的中式庭院,白墙黛瓦,移步换景,沉淀着几代人的底蕴与书卷气。林少阳的祖父是学界泰斗,父亲林维渊子承父业,是知名大学的校长,一生清贵。母亲沈静云则出身江南书香门第,温婉娴静。唯有林少阳,这个林家独子,却在祖父的默许和父亲复杂目光的注视下,一头扎进了商海,成了家族里唯一的“异类”。
他将车停稳,还未进门,就听到院子里传来父亲中气十足却又带着点无奈的声音:“你这丫头,又偷我的鱼食!我那可是特制的!”
“林伯伯,小气!您的锦鲤都被您喂成球了,我这是帮它们减肥,保持优美体态!”苏念清亮又带着点耍赖的声音紧随其后。
林少阳推开门,就看到苏念正笑嘻嘻地躲在一株罗汉松后,手里抓着个小瓷罐,而父亲林维渊则拿着鱼竿,假装板着脸,眼底却藏不住的笑意。
夕阳的余晖洒满庭院,金色的光晕笼罩着嬉笑的两人,潺潺的流水声与偶尔的鸟鸣交织,构成一幅林少阳熟悉到骨子里的、名为“家”的画面。而苏念,永远是这幅画面里最鲜活灵动的那笔色彩。
“爸,念念。”他出声,打破了眼前的温馨。
苏念回过头,看到他,眼睛弯了起来,随手将鱼食罐子塞回林维渊手里,几步跳到他面前,毫不客气地打量他:“哟,林总大驾光临,看着气色不错嘛,看来外面的花花世界挺养人?”
她话里有话,眼神清亮,带着洞悉一切的调侃,却没有丝毫嫉妒或打探的意味,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有趣的事实。
林维渊也走了过来,目光在儿子身上停留片刻,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转而道:“回来就好,你妈在厨房盯着,念叨半天了。”
餐厅里,气氛是林家惯有的、略带拘谨的温馨。沈静云不断给林少阳和苏念夹菜,询问着他们的近况,大多是生活琐事,绝口不提公司运营或感情问题。这是林家的默契,给予彼此最大的空间和尊重。
“念念这次回来,能待多久?”沈静云温柔地问。
“看情况吧,下个选题还没定,可能去西北,也可能就赖在家里啃老。”苏念嘴里含着食物,含糊不清地说,惹得沈静云失笑。
“没个正形。”林维渊哼了一声,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责备,反而转向林少阳,“你公司那边,最近没什么麻烦吧?”
“一切正常,爸。”林少阳回答得言简意赅。
父子间的对话,总是这样干巴巴的,带着经年累月形成的隔阂。林维渊希望他走学术之路,光耀门楣,而林少阳却选择在商界搏杀,这在林维渊看来,多少有些“铜臭”和“不安分”。这份无形的压力,曾是林少阳拼命证明自己的动力之一,也在许薇事件后,成了他不愿回家的原因之一——他不想面对父亲那双仿佛能看穿他所有失败的眼睛。
饭后,林维渊被一个学术电话叫去了书房,沈静云在客厅插花。
苏念用胳膊碰了碰林少阳:“喂,出去走走?消化一下,阿姨今天的红烧肉功力又见涨了。”
两人并肩走在湖畔的木栈道上。夜色初降,湖面吹来的风带着水汽的微凉。
“怎么样,林总,应付完家里的‘温情压力’,是否需要去酒吧回回血?”苏念双手插在兜里,半开玩笑地说。
林少阳侧头看她。月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柔和,眼神望着远处的湖光,平静而坦然。她知道他所有的伪装,知道他用“一见钟情”来疗伤,甚至可能隐约知道秦屿的存在,但她从不点破,只是用这种插科打诨的方式,给他留足了体面。
“不了。”他淡淡回答,目光也投向漆黑的湖面,“最近……没那么大瘾。”
苏念似乎有些意外,挑了挑眉,却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挺好。省得阿姨总担心你肝不好。”
沉默片刻,林少阳忽然开口:“小时候,我爸总希望我能像他一样,待在象牙塔里。”
“是啊,可惜你骨子里就是个冒险家,安静不下来。”苏念接得自然,“林伯伯那是羡慕嫉妒恨,他这辈子太规矩了,看你活得风生水起,心里指不定多骄傲呢,就是嘴硬。”
她总是这样,三言两语就能化解他心中积郁的块垒。她懂他的抱负,也懂他与父亲之间那份别扭的亲情。
“你呢?”林少阳问,“下一步真没计划?”
“随缘呗。”苏念伸展了一下手臂,像个拥抱夜风的少年,“世界那么大,总有一个角落有故事在等我。就像你林总,城市这么大,总有一场……”她顿了顿,狡黠地笑了,“……‘邂逅’在等你嘛。”
她再次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引开,维护着他那点可怜的、自以为是的秘密。
看着这样的苏念,林少阳忽然觉得,从洱海回来后心底那丝若有若无的烦躁,在此刻奇异地平复了。这个家,有父亲的期望,母亲的关怀,还有苏念这份看似没心没肺、实则厚重无比的懂得。
秦屿能给他成年男女间极致的愉悦和放松,而苏念和这个家,给他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关于“根”的安宁。只是,这份安宁,与他内心那片因背叛而产生的荒芜,依旧隔着一段无法跨越的距离。
他不知道哪一天,这片荒芜才能真正迎来春天。但至少此刻,在熟悉的湖畔,在青梅竹马轻松的陪伴下,他得以暂时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