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7
出院那天,是个阴天。
爸爸已经收拾好了我们所有的东西,办完了手续。
他牵着我,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走到医院大门口,妈妈的车才呼啸着停在我们面前。
她从车上下来,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和疲惫,看到我脸上的红印已经消退,不耐烦地开口:
“闹够了没有?回家吧。”
她伸手想来拉我,爸爸却把我往他身后带了一步,平静地看着她。
“苏晴,我们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我公司一堆事。乐乐不就是发个烧,哪个孩子不生病?”
她语气里的责备,好像我们才是无理取闹的那一方。
爸爸没理会她的抱怨,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地砸在妈妈脸上。
“我们离婚吧。”
妈妈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凝固,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愣了几秒后,嗤笑出声。
“你疯了?离婚?你拿什么跟我离婚?就因为我骂了乐乐一句?你别忘了,你一个家庭煮夫,没工作没收入,你拿什么养活他?乐乐跟着我,才能上最好的学校,用最好的东西。”
她蹲下来,试图用她惯用的温柔语气对我说话:
“乐乐,跟妈妈回家,妈妈给你买新的变形金刚,好不好?”
我看着她,想起了她在草地上打我的那张脸,躲到了爸爸身后,紧紧抓住他的衣角。
妈妈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指着爸爸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警告:“林维,你一个没事业心、与社会脱节七年的家庭煮夫,拿什么跟我争抚养权?我会让律师告诉法官,你情绪不稳,有焦虑倾向,根本没资格带孩子!到时候,乐乐归我,你净身出户!”
她说完,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摔上车门,开车走了。
我看着妈妈的车喷着尾气消失,爸爸一言不发。
他没有哭,甚至没有发抖。
他只是蹲下来,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平静眼神看着我:
“乐乐,我们回家。”
9
之后,爸爸带我住进爷爷留给他的房子。
我喜欢新家,但我也想妈妈。
我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接我们。
爸爸正在给我收拾房间,他把我的奥特曼玩偶摆在枕头边,动作停了一下。
他转过身,蹲下来看着我,眼神很认真。
“乐乐,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只有我们两个人。”
“那妈妈呢?”
“妈妈以后会有她自己的家。”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我问妈妈:
“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爸爸蹲下来,摸了摸我的头,认认真真的告诉我:
“乐乐,不是妈妈不要我们了。是爸爸和妈妈,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生活在一起了。大人之间犯了错,就像你拼好的乐高,被弄坏了一块,就再也拼不回原来的样子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
“但是,她永远是你的妈妈,爸爸也永远是你的爸爸。我们对你的爱,是不会变的。只是,我们不能再住在一起了。”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虽然我心里还是渴望爸爸妈妈能在一起,但我看到爸爸的眼睛里重新有了光,我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好。
从那天起,爸爸变了。
他不再哭,也不再发呆。
他每天很早起床,给我做早饭,送我去新的学校,然后就匆匆把自己关进书房。
爸爸开始忙碌起来,好像是找了新工作。
我听见他打电话,语气谦卑地跟对方说:
“没关系,我可以学,加班也没问题,只要给我一个机会。”
我知道,爸爸很辛苦。
妈妈没有再来,但我知道,她像一张网,笼罩着我们。
爸爸投出去的所有项目计划书都石沉大海,直到一个叔叔偷偷告诉他:
‘林先生,苏总打过招呼了,没人敢投你。’
那晚,爸爸沉默了很久。
周末,爸爸带我去了科技馆。
我们刚走进机器人展区,就撞上了妈妈和王老师。
王老师挽着妈妈的胳膊,手腕上戴着我爸心心念念很久的那个表,笑得像个男主人:
“哟,这不是林先生吗?怎么,终于有空带孩子出来了?我还以为你正忙着找工作,好赚点可怜的生活费呢?”
妈妈的表情有些尴尬,想把胳膊抽出来。
王老师却缠得更紧,他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
“苏晴,你看乐乐这身衣服,也太寒酸了。你这个当妈妈的,可不能亏待了孩子。不像某些人,没本事赚钱,连孩子都养不起。”
周围的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
爸爸的脸一瞬间血色尽失,但他把我护在身后,声音冰冷:
“苏晴,我们的事,律师会联系你。请管好你的‘朋友’,不要来骚扰我们。”
“骚扰?”王老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
“林维,你搞搞清楚!是你死缠着苏晴不放,霸占着她老公的名分!你也不照照镜子,你现在就是个被时代淘汰的窝囊废!没有苏晴,你连饭都吃不上,还想带孩子?做梦!”
他指着爸爸的鼻子,一字一句:
“我告诉你,苏晴爱的是我!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你最好识相点,拿着钱滚蛋,否则,别怪我们让你在A市彻底待不下去!”
妈妈全程眉头紧锁,却一言不发,默认了他所有的羞辱。
爸爸没有再看他们,拉着我转身就走。
回到家,他一言不发地走进书房,从柜子最顶层搬下来一个落了灰的硬盘。
里面不是旧照片,而是一堆堆的代码文件和厚厚的项目构思笔记。
文件的角落里,都有一个独特的签名——“LW”。
他没有丝毫犹豫,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他的声音不再有丝毫的谦卑和小心翼翼,而是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喂,李律师吗?我是林维。对,很多年没联系了。我决定起诉离婚。对,就是苏晴。我需要你,帮我拿回我应得的一切。还有,乐乐的抚养权,我势在必得。”
10
第二天,他带着我,去了一家律师事务所。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李叔叔,他是爸爸的朋友,一位看起来非常干练的律师。
李叔叔听完爸爸的讲述,又看了看我,叹了口气:
“林维,你就是太老实了。对付苏晴那种人,不能心软。”
爸爸摇了摇头:“我不是心软,我只是想给乐乐一个完整的交代。”
接下来的日子,爸爸变得更忙了。
他不仅要找项目,还要整理很多很多文件。
我看到他把那些复杂的代码,一份一份地整理进文件夹,还打印了很多我看不懂的,像是专利申请一样的东西。
妈妈又来了几次。
她不再是威胁和恐吓,而是换了一副嘴脸。
她提着我最喜欢的乐高,和最新款的游戏机,站在门口,对我笑。
“乐乐,跟妈妈走吧,妈妈带你去迪士尼,给你买大房子。”
“你爸爸他……他病了,脑子不清楚,你跟着他会吃苦的。”
我看着她手里的东西,摇了摇头,关上了门。
门外传来她不耐烦的咒骂声,说爸爸把我教坏了,说我们跟他一样“有病”。
我把这些话告诉爸爸,爸爸只是笑了笑,摸着我的头说:
“乐乐做得对。我们不是商品,不是一个乐高一个游戏机就能收买的。”
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坚定。
我渐渐明白,爸爸不是在防御,他是在准备一场反击。
11
决战的日子,在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
地点在李叔叔的律师事务所会议室里。
我和爸爸先到的。
爸爸今天穿了一身得体的休闲西装,头发梳理得很整齐,整个人显得沉静又有力量。
很快,妈妈和王老师也来了,他们身边还跟着一个看起来很精明的律师。
妈妈一坐下,就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好像来这里是浪费她的宝贵时间。
她的律师先开口,声音冷静而傲慢,一条一条地列举着爸爸的“问题”:
长期脱离社会,没有稳定收入来源,情绪不够稳定,不适合给予孩子最好的成长环境。
王老师则在一旁,看似温柔地补充:
“林哥,我们不是想伤害你。只是苏晴她……真的很爱乐乐,我们都希望能给乐乐一个更完整、更优越的家庭。”
他的语气听起来那么通情达理,仿佛爸爸才是那个无理取闹的人。
在李叔叔的律所会议室里,妈妈和她的律师摆出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
她的律师傲慢地陈述:
“……综上所述,林维先生长期脱离社会,无稳定收入,且有焦虑倾向,我们强烈建议抚养权归于经济和精神状态都更优越的苏女士。”
妈妈看着爸爸,带着施舍的口吻:
“林维,协议离婚,我给你五百万。别闹上法庭,对谁都不好看。乐乐必须归我。”
爸爸静静听完,对李叔叔点了点头。
李叔叔笑了,他打开文件夹,将第一份文件甩在桌上。
“苏总,在你谈论林维的收入之前,我们先看看你的支出。”
那是一份银行流水详单。
近一年来,从妈妈公司账户转给王老师的款项,高达七位数,名目是“顾问费”、“训练补贴”、“项目奖金”。
最大一笔转账的日期,是我爸爸的生日。
妈妈的脸色瞬间变了。
李叔叔又甩出第二份证据——一叠照片。
妈妈和王老师出入高档酒店、在车内拥吻,时间地点清晰。
“婚内出轨,转移夫妻共同财产。”
李叔叔的声音很冷,“根据法律,作为过错方,你在财产分割上,将处于绝对的劣势。”
妈妈的律师脸色铁青,正要辩解。
李叔叔却拿出第三份文件,直接递到妈妈面前。
“这是什么?”妈妈颤声问。
“你可能不记得了,”李叔叔看着她,眼神像在看一个垃圾,
“这是你发给A市几家大型风投公司负责人的邮件和聊天记录。你动用关系,明确要求他们,不许投资一个叫‘林维’的程序员的项目。”
“你一边逼他走投无路,一边在法庭上指责他‘没有收入’。苏晴,你这不叫为孩子好,这叫处心积虑,赶尽杀绝。”
“砰!”
妈妈猛地站起来,脸色灰败如死人。
李叔叔最后看向王老师,微笑着说:
“哦对了,王先生,这些钱,属于夫妻共同财产。我们保留向你追讨这笔‘不当得利’的权利。”
王老师的脸瞬间惨白,他抓着妈妈的胳膊,尖叫道:
“苏晴!你不是说都处理好了吗!”
会议室里,只剩下他的尖叫和妈妈粗重的喘息。
爸爸站起身,牵着我的手,在他们彻底崩溃的背景音里,平静地走出了那间会议室。
门外阳光正好,我知道,妈妈和王老师的世界,从这一刻起,开始崩塌。
而我和爸爸,迎来了新生。
12
离婚后的日子,像按下了快进键。
爸爸重新坐回了电脑前,他的才华一旦挣脱牢笼,便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半年后,他以‘LW’的代号,开发的智能系统获得了全国科技创新大赛金奖,一战成名。
颁奖典礼那天,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站在聚光灯下,自信、从容、光芒万丈。
我在台下看着他,激动得热泪盈眶。
那一刻,我觉得我的爸爸,是全世界最了不起的人。
这次获奖,为爸爸带来了很多机会。
他的个人工作室‘启明’应运而生,很快成了业内炙手可热的初创公司。
爸爸的事业蒸蒸日上,他变得很忙,但从不会忽略我。
他会参加我每一次的运动会,会在睡前给我读绘本,会在周末带我出去放风筝。
他抱着我的时候,还是那么温暖,那么有力量。
至于妈妈,我后来很少再见到她。
妈妈的公司,在分割了巨额财产、又失去爸爸这个‘技术核心’后,经营不善,很快陷入了绝境。
听说,她和王老师也因为钱闹得不可开交,早就分了手。
之后她几次想来找爸爸,想谈谈复婚,或者希望能借助爸爸现在的名气帮她一把,但都被爸爸拒绝了。
有一次放学,我在校门口,远远地看到了她。
她好像老了很多,头发乱了,背也有些驼了。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想走过来,又停住了脚步。
我没有上前,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然后转身,走向了来接我的爸爸。
她的人生,已经与我无关了。
我以为我们的生活不会再有交集,直到那天,李叔叔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案子。
妈妈竟然通过关系,预约了与爸爸工作室的合作洽谈。
李叔叔提前打来电话,语气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林维,苏晴快破产了,把宝全押在城西那个新项目上,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想请业内最火的‘LW’老师做系统。她怕是做梦也想不到,‘LW’就是你。”
爸爸笑了笑,声音平静无波:“让她来。”
那天,我陪爸爸在工作室等她。
妈妈推门进来时,西装虽然挺括,但掩不住满脸的憔悴和疲态。
她对着接待的助理,挤出谦卑又讨好的笑容:
“您好,我约了‘LW’老师,我是苏晴。”
当她抬起头,看到坐在主位上的爸爸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然后一寸寸碎裂,变成了震惊、难堪和不可置信。
“林……林维?”
她声音都在发抖,
“‘LW’……是你?”
爸爸靠在椅背上,神情淡漠地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苏总,好久不见。坐吧。”
妈妈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
她像被扒光了衣服,狼狈地站在那里,连坐下的勇气都没有。
她身边的助理不认识我爸,还在尽职地介绍:
“LW老师,这是我们苏总,非常有诚意想和您合作……”
“我们不和没有信誉的人合作。”
爸爸打断了助理的话,目光像冰锥一样扎在妈妈身上。
他将一份文件推到桌子中央。
“苏总可能忘了,你当初是如何动用关系,封杀一个叫‘林维’的程序员的。你说他与社会脱节七年,一文不值。怎么,现在这个‘一文不值’的人,成了能救你公司命的‘LW老师’了?”
妈妈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爸爸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像在宣判她的死刑。
“我记得,你还说过,我没本事赚钱,连孩子都养不起。现在我告诉你,苏晴,我的工作室,年收入是你公司巅峰时期的三倍。”
“还有,你说我情绪不稳,有焦虑倾向。没错,那都是拜你所赐。但现在,我很好。”
“至于合作,”他轻蔑地笑了,“我的系统,不卖给垃圾。”
13
妈妈是被助理半扶半拖着离开的。
她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声音嘶哑地哀求:
“乐乐……你帮妈妈劝劝爸爸……妈妈知道错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在哀求。
我坐在爸爸身边,双手放在膝盖上。
看着她。
那张脸,我太熟悉了。
草地上,她抡起手掌扇在我脸上时,就是这张脸。
医院走廊里,她扶着王老师,从我们身前跑过时,也是这张脸。
现在,这张脸在求我。
我的嘴角微微上扬。
用她曾对我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她:
“阿姨,你是不是有病?”
妈妈的身体猛地一僵,她的瞳孔猛然一震。
脸色死灰,彻底垮了下去。
爸爸没有看她。
他低头整理着桌上的文件,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在他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送客。”
门关上了。
工作室重新安静下来。
我听见爸爸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乐乐饿不饿?我们回家吃饭。”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但她的消息,断断续续地传来。
先是公司资金链断裂,银行催债。
然后是项目烂尾,合作方起诉。
最后,新闻上说,她的公司宣告破产,她本人也因恶意竞争和商业欺诈被相关部门调查。
我在电视上看到她被带走的画面,镜头只有几秒钟,但我看得很清楚。
她老了。
头发全白了,背驼了,脸上爬满了皱纹。
爸爸正在厨房做饭,我没有叫他过来看。
我只是静静地看完,然后换了台。
我们搬了新家,一个带着大露台的房子。
爸爸在露台上给我搭了一个巨大的乐高乐园。
夏天来的时候,满眼五彩斑斓,灿烂得像一片童话的世界。
我常常坐在露台上拼乐高,爸爸就在旁边处理工作,阳光透过遮阳伞的缝隙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我拼了一个模型,模型里是爸爸,是我,还有我们身后的,一整个乐高城堡。
我把模型拿给爸爸看。
“爸爸,你看,这是我们的家。”
爸爸接过模型,看了很久很久。
他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声音有些哽咽。
“乐乐是爸爸最好最好的宝宝。”
我抱着他,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茶香和阳光的味道,轻声说:“爸爸也是最好最好的爸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