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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周管家退下后不久,便有两位穿着干净棉布裙、梳着双丫髻的侍女送来了热水和饭食。饭菜依旧是边塞风格,一大碗热腾腾的羊肉汤面,几张烙饼,外加一碟酱菜。简单,却足以驱散寒意,补充体力。

两位侍女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一个叫春杏,一个叫秋菊,面相看着都还算老实本分。她们放下东西,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垂手站在一旁,眼神里带着几分对新主子的好奇,又有些拘谨和畏惧。

小桃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忙着伺候姜沅净面洗手,又将饭菜摆好。

“你们不必在此伺候,下去用饭吧。”姜沅对那两名侍女道,语气平和。

春杏和秋菊似乎有些意外,互看了一眼,才怯生生地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小姐,您快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小桃将筷子递过来,自己却没什么胃口,愁容满面地打量着这间过于冷清的房间,“这将军府……也太……连个像样的梳妆台都没有,窗幔也是素色的,一点喜庆样子都没有。晚上……晚上可是……”她说到一半,想起那位传闻中可怕将军,脸都白了,不敢再说下去。

姜沅默默地吃着汤面。面条劲道,汤味浓郁,带着胡椒的辛辣,一路暖到胃里。她如何不知小桃的担忧?今夜是她的“洞房花烛夜”,然而这一切,从她踏上替嫁之路起,就已注定与寻常女儿家的花烛夜不同。

没有凤冠霞帔的十里红妆,没有父母亲朋的祝福喧闹,甚至可能连一个像样的婚礼仪式都没有。有的只是这座冰冷府邸,一个素未谋面、传闻骇人的丈夫,以及吉凶未卜的未来。

但她心中并无多少新嫁娘应有的羞涩与惶恐,反而有种异样的平静。路是她自己选的,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她都得走下去。

刚用完饭,周管家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抬着一口沉甸甸的樟木箱子。

“夫人,”周管家躬身道,“这是一部分近期的账册和府中库存册籍,以及对牌、库钥。其余的,明日老奴再整理送来。”他顿了顿,补充道,“将军方才遣亲兵回来传话,军中事务未毕,晚些方能回府。让夫人……不必等候,自行歇息即可。”

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明确——所谓的婚礼仪式,恐怕就此省了。

小桃的脸色霎时变得更白,嘴唇哆嗦了一下。这……这简直是轻视到了极点!

姜沅却只是眸光微闪,点了点头:“知道了。有劳周管家,将东西放在那边即可。”她指了指房间一角。

箱子放下,发出沉闷的声响。周管家意味深长地看了姜沅一眼,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失落或愤怒的情绪,但他失望了。那张清丽的脸上只有一片沉静,仿佛听到的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

他心下讶异更甚,行礼告退。

房门再次关上。小桃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道:“小姐!他们、他们也太过分了!连拜堂都没有吗?就让您这么、这么不清不楚地住进来?这算什么呀!”

“边关军务为重,一切从简,也好。”姜沅走到那口箱子前,打开箱盖。里面是摞得整整齐齐的账本册子,以及一串沉甸甸的铜钥匙和几枚代表不同权限的木制对牌。她的指尖拂过书册粗糙的封皮,心中那点因仪式缺失而产生的微妙波澜,迅速被这些实实在在的“权柄”所抚平。

比起虚无缥缈的仪式,这些能让她在这府中站稳脚跟的东西,更重要。

“别愣着了,来帮我将这些册子按时间顺序整理出来。”姜沅挽起袖子,语气如常。

小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姐?!您、您现在还要看账本?晚上……晚上将军可能就……”

“正是因为他晚上可能会来,我才更要先心里有数。”姜沅已经拿起最上面一本账册,走到桌边坐下,就着窗外透入的、越来越黯淡的天光,翻开了第一页,“点灯。”

小桃看着自家小姐沉静专注的侧影,忽然觉得那些担忧和害怕都有些多余。她吸吸鼻子,努力压下心慌,找来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灯光亮起,驱散了屋内的昏暗,也投下一片温暖的孤岛。

姜沅彻底沉浸在了数字的世界里。将军府的账目果然如周管家所言,颇为混乱。账目记载方式粗疏,许多开销用途不明,前后记录时有矛盾,库存数字也对不上。她看得仔细,不时提笔在一旁的空纸上记下疑点。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窗外天色彻底黑透,只有呼啸的风声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窗棂。

小桃起初还紧张地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后来见小姐如此专注,也渐渐被感染,安静地在一旁帮着整理册子,或是给灯盏添油。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似乎传来一阵隐约的马蹄声和喧哗,但很快又平息下去。府邸再次陷入一片沉寂。

小桃的心又提了起来,紧张地看向门口。

姜沅却仿佛未曾听闻,笔尖在纸面上滑动的沙沙声未曾间断。直到她将手中这本账册的关键问题大致梳理清楚,才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角。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踏在青石板上,一步步,由远及近,清晰得仿佛敲在人的心口上。那脚步声中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混着金属甲片轻微碰撞的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令人心惊。

小桃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手紧紧攥住了衣角。

姜沅抬眸,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心跳也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但她很快深吸一口气,压下瞬间的悸动,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她甚至抬手,理了理鬓角并不凌乱的发丝。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

短暂的静默后,房门被推开。

一股凛冽的寒气率先涌入,吹得灯焰猛地晃动了一下。随即,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几乎挡住了门外所有的光线。

他逆光而立,面容一时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个冷硬利落的下颌线条。身上并未穿着全副铠甲,而是一身玄色常服,外罩一件同色的毛领大氅,风尘仆仆,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沫。周身带着从外面带来的寒意和一种久居上位、杀伐决断的冷峻气场。

他只是站在那里,并未立刻进来,目光如实质般扫过屋内,最后落在桌案后的姜沅身上。

姜沅在那目光扫过来的瞬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让她呼吸微微一窒。她站起身,并未避开视线,坦然迎向那道审视的目光。

小桃早已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头埋得低低的,浑身发抖。

萧戟迈步走了进来。随着他的靠近,那股混合着冷冽寒风、皮革和淡淡血腥气的气息愈发清晰。他身形极高,姜沅需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灯光下,他的面容彻底清晰。剑眉浓黑,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肤色是常经风霜的麦色,脸颊上有一道淡淡的旧疤,更添几分悍厉。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锐利如鹰隼,此刻正毫无温度地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探究,以及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意外。

他走到姜沅面前三步远处停下,目光从她沉静的脸庞,移到桌上摊开的账册和笔记,再移回她脸上。

屋内一片死寂,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如同冷铁摩擦,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

“你不是她。”

三个字,没有任何迂回,直接,冷酷,如同利刃出鞘,瞬间划破了所有虚假的平静。

跪在地上的小桃猛地一颤,几乎要晕厥过去。

姜沅的心在那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但奇异的是,预想中的恐慌并未淹没她。反而是一种“终于来了”的尘埃落定感。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刻,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快,如此直接。

她抬起眼,毫无畏惧地迎上他那双冰冷的眸子。甚至,唇角还极轻微地弯了一下,并非笑意,而是一种近乎认命的坦然。

“是。”她回答得清晰而平静,同样没有任何狡辩或惊慌,“我不是姜柔。”

她顿了顿,无视对方骤然变得更加锐利的目光,继续道,声音依旧平稳:“圣旨赐婚的是姜家嫡女,我乃庶女姜沅。嫡姐不愿远嫁边关,故由我代嫁而来。”

她从袖中取出那份精心保存的婚书和姜家的身份文书,双手奉上,递到他面前。

“婚书在此,文书俱全。将军若觉受欺,欲退此婚,”她抬起眼眸,目光清冽如泉,直视着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一字一句道,“此刻,便是良机。”

她说完了,屋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萧戟没有立刻去接那婚书,他的目光依旧锁在姜沅脸上,带着一种几乎要将人看穿的审视。他似乎在评估着她的话,评估着她这个人。

他想象中的场景并未出现——没有哭哭啼啼的哀求,没有惊慌失措的辩解,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只有坦荡到近乎冷静的承认,以及……一种将选择权直接抛回给他的、近乎挑衅的平静。

他目光下移,落在她捧着婚书的手上。那双手指纤细白皙,却稳得出奇,没有一丝颤抖。

然后,他的视线越过她的手,再次落到桌面的账册和她刚刚写下的笔记上。那上面条理清晰的批注和计算,与他方才进门时看到她沉静专注的神情重叠在一起。

良久,就在小桃几乎要承受不住这可怕的沉默时,萧戟忽然动了。

他没有去接那份婚书,而是伸出手——那是一双属于武将的手,骨节分明,指腹带着粗粝的厚茧,手背上还有几道细小的伤痕。

但他探手入怀,取出的却不是预想中的退婚书或怒斥。

而是一枚沉甸甸、冰凉坚硬的虎符。

那虎符造型古朴,透着久经摩挲的光泽,代表着调兵遣将的无上权威。

在姜沅诧异的目光中,他拉起她捧着婚书的手,将那枚冰凉沉重的虎符,不容置疑地、稳稳地放入她的掌心。

金属冰冷的触感瞬间透过皮肤传来,激得姜沅微微一颤。

她愕然抬头,撞入他深邃的眼眸中。那眼底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丝,但依旧看不出太多情绪。

“边关苦寒,军务繁杂,”他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冷硬,“将军府缺个能主事、能算账的主母。”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一瞬,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一锤定音的重量。

“你,比她会算账。”

话音落下,他不再多言,甚至没有再看那婚书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房间。厚重的房门在他身后合上,隔绝了他带来的那股凛冽寒气,也隔绝了他离去的身影。

仿佛他今夜过来,只是为了确认她的身份,然后留下这枚重逾千钧的虎符和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屋内,油灯的光芒依旧温暖地跳跃着。

姜沅怔怔地站在原地,低着头,看着静静躺在自己掌心那枚冰凉坚硬的虎符,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和力量。

小桃瘫软在地,大口喘着气,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脸劫后余生的茫然。

许久,姜沅才缓缓收拢手指,紧紧握住了那枚虎符。冰冷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却也带来一种无比清晰的真实感。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目光复杂难辨。

洞房花烛夜,红烛未燃,盖头未掀,她的“夫君”送来的不是温存软语,而是一枚调兵的虎符和一句对她算计能力的认可。

这……便是她往后的人生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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