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地下室的门被“砰”地一声关上。
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带着陈年的灰尘和霉味，缠绕在江辰的四肢百骸，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恐惧中，一段尘封的回忆，突然刺破黑暗，浮现在他眼前——
那是一个夜晚，他放学回家，要经过一条黑暗的窄巷。
他攥着书包带，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
就在这时，巷子里的灯串突然像萤火虫一样，沿着两侧的墙壁次第亮起，一直蜿蜒到巷子尽头，也就是他家的方向。
灯下，站着笑盈盈的谢雨薇。
“怕黑的小鬼，这是我专门送给你的引路星。”
“雨薇……”
江辰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的皮肉里，留下几道血痕。
“我好想你……你回来好不好？我好怕……”
可他心里清楚，这一切都只是奢望。无论是谢雨薇，还是曾经那个对他有过一丝温柔的段雨晴，都已经如烟消散了。
他想起宋明轩第一次将段雨晴带到他面前的那一刻——当他看到段雨晴右眼下那颗泪痣时，心脏几乎骤然停跳。
纵使当时他察觉到了一些异样，可还是像飞蛾扑火般，沉沦在了那张酷似谢雨薇的脸上。
整整三年，他像雕琢一块顽石一样，用心“打磨”着段雨晴。
他倾尽自己的人脉与资源，为段雨晴铺路，将她从一个寂寂无名的副驾驶，一步步推举至机长的位置。
他甚至将自己名下机场的半数股份，都割让给了段雨晴，只为将她拴在自己身边。
他按照谢雨薇的喜好，去要求段雨晴；他看着段雨晴的脸，时常会恍惚，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很卑劣，知道这对段雨晴不公平。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那段时间，段雨晴就是他治疗思念之痛的唯一信仰，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支撑。
直到唐浩出现，他这三年的心血，就如同一个梦幻的肥皂泡，被轻轻一戳，就碎得无影无踪。
他终于明白，段雨晴终究不是谢雨薇。
哪怕她们的脸再像，也只是镜花水月，终究是假的。
可即便如此，段雨晴那张脸，仍是他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微光，是他活下去的力气。
第二天一早，唐浩就打开了地下室的门，将江辰从地上拽了起来。他手里捏着一张纸，那是印着江辰名字的诊断书。
诊断书上的一行结论，像一把刀子，再次揭开了江辰的伤疤——因思念过度，诱发重度抑郁障碍。
“真没想到，我们高高在上的塔台先生……”
唐浩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戏谑的笑意，凑到江辰耳边。
“原来是个有抑郁症的病人？说不定还会伤人呢？”
唐浩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在江辰脸上来回扫视，试图从他脸上找到慌乱的表情。
“思念过度？”
他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
“让我猜猜……”
“你日思夜想的人，不是段雨晴吧？”
每个字，都带着试探的意味。
江辰扯了扯嘴角，缓缓抬起眼，看向唐浩，语气平静。
“我的心上人？”
“现在，不已经站在你那边，为你鞍前马后了吗？”
唐浩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
他不仅没套出话，反而被江辰轻飘飘地挡了回来。
一股邪火瞬间窜上心头。
“江辰！”
唐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怒意。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喜欢的根本就不是段雨晴！你心里藏着别人！”
“你信不信我告诉雨晴？”
“让她把你那个见不得光的‘心上人’挖出来！”
唐浩的脸因激动而扭曲，语气里满是威胁。
“到时候，你看雨晴会怎么收拾那个‘女人’！怎么报复你！”
空气瞬间凝滞下来，连灰尘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悲凉感席卷了江辰的全身，他看着唐浩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露出了一抹惨淡的笑容。
倘若段雨晴真能把那个“心上人”找回来……
那该多好啊。
这样，他就能再见到谢雨薇了，哪怕只有一眼。
江辰闭上眼，没再说话，任由唐浩在一旁叫嚣。
唐浩的生日宴上，因为人手不够，江辰又被从地下室拽了出来，逼着去门口迎宾。
当段雨晴和唐浩相携出现时，整个宴会厅瞬间爆发出热烈的喧嚣声和恭维声。
“段机长！唐先生！真是郎才女貌啊！”
“段机长最近气色真好，有唐先生在身边，就是不一样！”
谄媚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几乎要将整个宴会厅淹没。
有人大着胆子，目光在江辰和段雨晴之间逡巡，小心翼翼地问道。
“段机长，您和江先生……”
话没问完，但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段雨晴揽着唐浩的腰，姿态亲密而占有，仿佛在宣示主权。
她连余光都没有扫向江辰，语气淡漠地开口。
“江辰？”
段雨晴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入了宴会厅每个人的耳中，也分毫不差地钻进了江辰的耳膜。
“我和他只是同事。”
“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只会是。”
三句话，三个“是”。
干净利落地斩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牵连。
罢了。
江辰在心里对自己说。
看清了，就好。
只要……只要还能看到那张脸，就够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心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和赞叹声。
江辰抬头望去，只见段雨晴单膝跪地，手里拿着一个戒指盒，戒指在灯光下闪烁着刺眼的银光。
江辰的瞳孔，在看清那枚戒指的瞬间，骤然收缩！
那枚戒指！
戒指内侧，有谢雨薇亲手刻上去的“C”——那是他名字的首字母！
那是当年他送给谢雨薇的定情信物，是谢雨薇留在世上唯一的遗物！
它怎么会……怎么会在段雨晴手里？！
“不！！！”
江辰推开身前挡路的人，不顾一切地冲向段雨晴！
“还给我！那是我的！！”
人群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惊叫着散开，纷纷避让。
“江先生怎么这么激动？就那么看重那枚戒指？”
“听说江先生原来有过一个女朋友，他一直念念不忘，那戒指不会是他送给前女友的吧？！”
人群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分毫不差地落入了段雨晴的耳中。
戒指是江辰前女友送的？！
他居然还敢留着那个女人的东西！
段雨晴在江辰即将扑到她面前时，猛地站起身，手臂厌恶地一挥！
“滚开！”
江辰被她甩得一个趔趄，身体不受控制地撞向旁边的香槟塔！
“哗啦——”
酒液和玻璃碎片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砸在江辰身上。
江辰摔在一片狼藉之中，玻璃碎片深深扎进了他撑地的手掌，还刺入了他光裸的后背和手臂！
鲜血瞬间涌出，在他身下蜿蜒开来，染红了洁白的地毯。
可他顾不上疼痛，眼里只有段雨晴手中那枚戒指！
“戒指……”
“我的……戒指……”
段雨晴玩味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直接将戒指丢进了地上的玻璃碎片堆里。
江辰踉跄着站起身，全然不顾脚下的玻璃碎片扎进皮肉，只顾着在碎片堆里寻找那枚戒指。
他身后的地毯上，拖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段雨晴走上前，一脚踩在江辰正在寻找戒指的手上，脚下的力度不断加大，指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江辰奋力挣扎，企图推开她，可段雨晴的力度却越来越重。
“真是没想到，你居然为了一枚破戒指，能沦落成这番惨样。”
江辰愤恨地凝视着她，声音嘶哑。
“放开我……”
段雨晴的力度再次加大，直到听到更清晰的指骨断裂声，才缓缓松开脚。
江辰第三次伸出手，朝着那抹银色的光芒探去。
这一次，段雨晴的耐心彻底耗尽了。
“把他给我拖出去！扔到外面去！”
她厉声喝道，两个侍应生立刻上前，架起浑身是伤的江辰，一路拖向宴会厅的大门。
大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将他狠狠扔进了外面的风雨里。
血水混着雨水，在他身下迅速洇开，染红了地面。
江辰趴在冰冷的地上，意识渐渐模糊。
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谢雨薇那张温柔的笑脸。
他的星星，他的希望，彻底碎了。
彻彻底底地碎了……
最后一丝力气耗尽，江辰的头重重垂落在地，溅起一片混着血色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