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屋里点着碳。
萧淮往炭盆觑了一眼。
红彤彤的炭火静静燃烧,热气散入空中,再扑到他身上。
炭盆上,刻的是百子图。
这个炭盆,应该是成亲那晚留下的。
没想到,顾今惜到现在还在用。
他用余光打量起这间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房间。
窗边的矮桌上,放着一只青花瓷瓶,里头插着两支腊梅。
清幽的花香,淡淡充斥在屋子里。
门口摆放着一张书桌,零散放着几本书。
镂空雕花的拔步床,是成婚前新换的,上面是合欢花的图案。
当初母亲让他选样子,他随手指了一个。
百年好合,夫妻同欢。
他也不知怎么就想起来,喜嬷嬷将秤杆递到他手上时,说过的那句话。
视线再往上移。
坐在床边的女子,双手搭在两侧,垂眸望着秀气的脚尖,卷翘的眼睫偶尔颤动两下,仿佛受惊的蝴蝶。
他们相识已久,成婚两载,他似乎第一次这样认真打量她。
再怎么看,也只是十八岁的姑娘,沉稳端庄都是做给外人看的,此刻略显局促的她,才是真实的模样。
“其实,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顾今惜……
不是很明白,萧淮怎么突然冒出这句话。
“多谢夫君夸赞。”
萧淮的嘴角沉下些许。
明明是最亲密的夫妻,说话行事一定要这般拘谨吗?
他心里无端生出一丝不耐烦。
他不喜欢顾今惜这样。
像……死鱼一样。
无趣得要命。
明明,白日在侯府门口见到她,她不是这样的。
萧淮脑海里,突然出现另一个清冷的身影。
!?
她的不一样,难道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萧淮心里的不耐烦,瞬间转换成不可压抑的愤怒和羞辱。
别看所有人在谢轻面前,都恭敬客气。
背地里,有的是人不满。
都是男人,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他凭什么位高权重,凭什么得皇帝信任。
他当真像看起来那么坦荡正直,不卑不亢吗?
每个人都有缺点,他凭什么完美得让人找不到错处。
进了一趟侯府,就能将顾今惜勾得变了个人。
“顾今惜,你既然知道我是你的夫君,该怎么伺候夫君,没人教过你吗?”
顾今惜看着一脸暴怒的萧淮,有点懵逼。
上一秒,大家还是客客气气的。
怎么瞬间就变脸了。
她扭动手腕,想从萧淮手里抽出来。
萧淮握得更紧了,顺势朝她压下来。
“我手疼,要断了。”
萧淮将她的手扣在头顶,盯着她,一字一句道:“这点疼算什么,你现在求我,我等会儿在床上就轻一点,让你还有力气叫出来。”
顾今惜……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她假装听不懂,逼着自己哭出几滴泪来。
“夫君怎么了,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我改就是。”
萧淮半个身子压在她身上,狠狠道:“你送谢轻出来,路上发生什么了?”
顾今惜想了想。
又觉得不可能。
就因为她和谢轻接触这么一下,萧淮就吃醋了。
那他和宋玉章厮混,自己知道了岂不是要上吊才能对等。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不敢说?京城的女人都喜欢谢轻,你是不是也喜欢他?”
“不是。”
谢轻也是半死不活的人了,她上赶着触霉头做什么。
萧淮双目赤红,顾今惜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那些女的都喜欢谢轻,顾今惜怎么会例外。
“顾今惜,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区区四品武将,在京城确实算不得什么。”
“夫君是靠自己的能力做到这个位置的,怎会让人看不起。”
萧淮冷笑一声,“我就是不该靠自己,一辈子也赶不上别人。”
“你听着,很快,我就可以让所有人刮目相看了。”
“我的命中,注定会出现贵人,我注定要攀附他,一步一步将所有看不起我的人踩在脚下。”
“到时候,别说什么谢轻,便是太……便是再尊贵的人,都得跪在我面前求饶。”
咻!
一道亮光,飞快从顾今惜脑中闪过。
萧淮这么笃定,难道已经和那个人搭上线了?
按书里的剧情,没这么快啊。
现在的女主还是宫里的小透明,皇帝一心一意思念亡妻,根本不愿踏足后宫。
“你还在想谁?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萧淮握住顾今惜的下巴,迫她仰头,和自己对视。
说来也怪。
顾今惜对自己百依百顺的时候,他觉得理所当然,甚至不屑一顾。
可一想到她可能并非全心全意爱着自己,心里眼里还有另一个男人,他又控制不住愤怒,想要一探究竟。
顾今惜背后生出冷汗。
她一直以为只有自己是上帝视角,虽然狭隘了些,至少知道全局,不至于走偏。
眼下,萧淮的举动,绝对有问题。
他和自己一样,被人穿书了?
还是,重生了?
顾今惜嘤嘤哭起来,“我是你的妻子,我的心里除了你,哪里还装得下别人。”
“夫君可以冷落我,无视我,为什么要这样污蔑我?”
“嫁入侯府两年,我自认从未做过对不起夫君,对不起侯府的事,夫君是真的不喜欢我吗?”
“否则,为何从不踏入明松苑,更从未……”
说到伤心处,顾今惜侧过头,任由泪水从鼻梁滑落。
“夫君若是对我不满,休了我便是,何故找这种理由来折辱我。”
萧淮看着顾今惜哭,怒意仿佛被泪水卷走,心头忍不住软下来。
他说不清对顾今惜是什么感觉。
老太太提出这门亲事的时候,他并未反对。
不只是因为利益,也不只是权衡。
而是他心里对顾今惜,还是有一点喜欢和欣赏的。
甚至,更早一些,他自己就已经相中了顾今惜。
她虽内敛、沉闷了些,但出身、样貌、品性,和自己样样堪配。
如果不是宋玉章,如果不是她让自己体会到女人还有另一面让人着迷沉沦的美好。
也许,他和顾今惜也会是举案齐眉的模范夫妻。
冷静下来,他便知道,以顾今惜的性子,绝不可能喜欢上谢轻。
她不敢。
她这样一坐一行都恪守陈规的女人,怎敢心生妄念。
她和宋玉章,终归不一样。
萧淮松开手,沉声道:“是我太冲动,我不该疑心你。”
隔了一会儿,又道:“你睡吧,我坐一坐就走。”
萧淮起身,坐到旁边的软榻上。
今夜,他也不是不能留下。
只要顾今惜服软,只要她开口,她就可以成为他真正的妻子。
他答应过宋玉章,就一定会娶她,八抬大轿迎她入门。
到时候,顾今惜做妾也好,做平妻也罢,总好过跟着顾家一起毁灭。
像他这样能为顾今惜考虑的男人,世上恐怕也不多了吧。
“今惜,手还疼不疼?”
“多谢世子关心,不疼了。”
萧淮听她带着赌气的话,扯唇一笑。
谁说顾今惜永远都是那副样子的。
她也会生气,会哭。
这一切,只有他才能看见。
他有些高兴,脱了鞋袜,躺在软榻上。
等她消气了,自己再过去好好哄哄。
这也算是夫妻间的情趣。
顾今惜被顾家养得太单纯了,什么都不懂,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背身过去的顾今惜揉了揉手腕,红了一圈,带着青紫色,看着有些吓人。
她现在顾不得这些。
她基本确定,萧淮应该是重生了。
如果是穿书的人,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举动。
也许会摆烂、搞钱、升官,但绝不会对毫无感情的人,产生这么强烈的占有欲。
萧淮重生了。
他一定会延续前世的轨迹。
遇到他的贵人,利用顾家获得权势,然后避开那场火,跟着那人鸡犬升天。
所以,那场火,难道不是原主放的?
不然,萧淮也演得太自然了。
一点儿没有怨恨她的表现。
“啪。”
炭盆里爆出一声炭响。
原本寂静的屋子,仿佛有一种平衡被悄然打破。
顾今惜听到萧淮起身的声音。
“二夫人,不好了,听竹轩起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