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战争才算真正开始。
裴铮给我取名叫裴绾,小名绾绾。
他说是晚来明珠的意思。
云想容当时正对着镜子试穿新买的真丝睡衣,闻言手顿了一下,从镜子里瞥了我一眼。
那眼神,凉飕飕的。
“绾绾?挺好。”她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希望她真的懂事,别来得太‘晚’。”
我躺在婴儿床里,裹着奶奶裴方晴特意准备的粉色小被子,不哭不闹。
只要爸爸在视线范围内,我就异常安静。
黑葡萄似的眼睛跟着他转。
他一靠近,我就伸出小手,咿咿呀呀地要抱。
裴铮那颗被云想容独占惯了的心,第一次被另一个小小的生命如此全身心地依赖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和责任感油然而生。
他抱我的次数越来越多。
手法也从最初的生涩,变得熟练起来。
“我们绾绾真乖,是不是?”他低头用鼻尖蹭蹭我的小脸,满眼宠溺。
我立刻回报以一个无齿的笑容,口水滴到他昂贵的衬衫上。
他也不嫌,反而笑得更开心。
云想容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涂指甲油,鲜红的颜色,像血。
“铮哥,”她声音娇滴滴的,带着不满,“那件衬衫是我昨天刚给你买的,限量款。”
言下之意,被我弄脏了。
裴铮头也没抬,轻轻拍着我的背:“一件衣服而已,孩子重要。”
云想容涂指甲油的动作停了。
空气里弥漫着指甲油刺鼻的香味,和她身上散发出的,更刺鼻的冷意。
月嫂张姨端着我的奶瓶过来,试图打圆场:“太太,先生是疼孩子。来,绾绾该喝奶了。”
她伸手想从裴铮怀里接过我。
我立刻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哭。
裴铮下意识抱紧了我:“我来喂吧,张姨你去忙别的。”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奶瓶,试探着喂到我嘴边。
我立刻配合地含住,大口吮吸起来,眼睛还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哎哟,先生真是个好爸爸,”张姨笑着奉承,“绾绾跟您真亲,别人喂奶都没这么乖。”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扎进了云想容的心里。
她猛地放下指甲油,站起身:“我累了,回房休息。”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又孤寂的声响。
从那天起,我开始了我的“争宠”大业。
只要云想容想靠近裴铮,或者裴铮的注意力在她身上停留超过五分钟,我总能“恰到好处”地出点状况。
饿了,尿了,或者干脆就是莫名其妙地开始哭。
而且这哭声,极其有针对性。
爸爸抱,雷声大雨点小,呜呜咽咽惹人怜。
妈妈一碰,立刻升级为魔音灌耳,浑身绷直,小腿乱蹬,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有一次,云想容难得心情好,或者说,是难得想在我爸面前表演一下“母爱”,主动提出要给我喂奶。
她刚把我抱过去,我“哇”一声就吐了。
新鲜的,带着奶腥味的呕吐物,精准地喷了她一身,溅到了她新买的,据说等了好久才到货的香奈儿连衣裙上。
云想容的脸,瞬间黑得像锅底。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把我扔出去,好在裴铮就在旁边,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我。
“云想容!”裴铮的声音带着罕见的严厉,“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云想容看着自己狼藉的胸前,声音尖利,“你看她!她是故意的!她故意的!”
我伏在爸爸肩头,继续委屈地抽噎,小身子一抖一抖。
裴铮拍着我的背,看着妻子歇斯底里的样子,眼神复杂:“她还是个婴儿!你跟她计较什么?一条裙子而已,我再给你买十条!”
“不是裙子的问题!”云想容红着眼睛,“是她!她根本不喜欢我!她只黏着你!裴铮,你看不出来吗?她在抢你!她从我身边抢你!”
这话已经带上了疯狂的意味。
裴铮眉头紧锁:“你胡说八道什么!她是我们的女儿!”
“女儿?”云想容冷笑一声,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刮过我,“我看是孽障!是来跟我作对的孽障!”
她转身冲回卧室,砰地甩上了门。
裴铮抱着我,站在原地,脸色难看。
奶奶裴方晴从厨房出来,默默擦着手,叹了口气:“想容这脾气……得改改。对孩子说这种话,像什么样子。”
她走过来,从我脖子上取下一条小小的口水巾,动作轻柔。
“我们绾绾吓坏了吧?”她慈爱地摸摸我的头,又看向儿子,“阿铮,不是妈多嘴,想容对绾绾……是不是太冷淡了点?我来了这么多次,就没见她真心实意抱过孩子。”
裴铮没说话,只是把我抱得更紧了些。
他心里那杆天平,开始出现了微小的,却不可逆转的倾斜。
云想容并非毫无行动。
她开始向她的闺蜜团诉苦。
她的闺蜜,以那位叫苏沫的为首,都是和她差不多类型的、以丈夫为天的“贤妻良母”们。
她们定期有下午茶聚会。
以前话题中心是“如何抓住男人的心”、“最新款的首饰包包”、“驭夫心得”。
现在,多了我这个固定吐槽对象。
“我真的要疯了!”云想容搅动着咖啡,精致的妆容也掩不住眼底的烦躁,“那小东西绝对是故意的!一碰就哭,在我身上拉屎撒尿!一到裴铮怀里就乖得像只猫!”
苏沫捂着嘴笑:“想容,你这说的,我怎么听着像是吃醋了?”
另一个闺蜜李婷附和:“就是啊!人家都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小情人呢!看来你们家裴先生,上辈子风流债不少哦!”
“小情人”三个字,像毒蛇一样钻进了云想容的耳朵。
她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什么小情人!不知廉耻!”她低声咒骂,“我才是裴铮明媒正娶的妻子!她一个丫头片子,算什么东西!”
苏沫和李婷交换了一个看好戏的眼神。
“话不能这么说,想容,”苏沫假意劝道,“孩子还小,不懂事嘛。不过啊,这孩子的教育得从小抓起,尤其是女孩子,不能太黏爸爸,不然以后心理容易出问题,说不准还会有恋父情结呢……”
“恋父”这个词,更是精准地踩中了云想容的雷区。
她的世界里,只有她能“恋”裴铮,其他任何人,哪怕是亲生女儿,有这个苗头都是罪大恶极!
“不行!”云想容猛地放下咖啡杯,眼神狠厉,“我不能让她得逞!裴铮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
李婷添油加醋:“是啊,你得拿出正宫娘娘的范儿来!好好‘教育教育’她,让她知道,这个家谁才是女主人!”
这些看似安慰、实则煽风点火的话,像燃料一样注入云想容本就偏执的内心。
她回家后的“夺夫计划”,变得更加明目张胆,甚至……可笑。
她开始穿着极其性感的真丝吊带睡裙,在半夜“巡查”儿童房。
美其名曰看看我有没有踢被子。
实际上,那几乎半裸的身体,和身上浓烈的催情香水味,目标直指跟着她过来查看的裴铮。
“铮哥……”她声音软得像能掐出水,身体若无骨地往裴铮身上靠,“绾绾睡得好沉呢,我们回房吧?”
我第一次见识到,还能这样。
但我早有准备。
就在裴铮被她勾得有些意动,手臂刚要揽上她的腰时——
我开始了我的表演。
闭着眼睛,嘴里发出模糊的呓语,小手在空中乱抓,然后精准地抓住了裴铮的睡衣裤腿。
抓得死紧。
小眉头紧紧皱着,嘴里呜呜咽咽,像是做了极其可怕的噩梦。
裴铮瞬间心就软了。
他试图轻轻掰开我的手,但我抓得更紧,哭声也更委屈了。
“绾绾?绾绾做噩梦了?”他俯下身,耐心地哄着,“爸爸在,不怕不怕……”
云想容站在旁边,穿着她那身价值不菲的“战袍”,像个被晾在一边的滑稽小丑。
她的脸色,在昏暗的夜灯下,青白交错。
“裴铮!”她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
裴铮为难地看看我,又看看她:“想容,你看孩子……要不,你先回去睡?我陪她一会儿,等她睡踏实了。”
“陪她?你又要陪她?”云想容的声音拔高了,带着不敢置信的尖锐,“她装的我跟你说!她就是装的!她故意的!”
她的声音太大,把我“吓”得浑身一抖,哭得更凶了。
裴铮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云想容!你小点声!吓着孩子了!她这么小,懂什么装不装?你能不能有点当妈的样子!”
当妈的样子?
这句话彻底刺痛了云想容。
在她看来,不能独占裴铮,才是对她“妻子”身份最大的侮辱。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冰冷刺骨,带着赤裸裸的恨意。
然后,她扭身就走,把门摔得震天响。
裴铮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留了下来,轻轻拍着我,直到我“安心”地沉沉睡去。
我知道,我和她之间,已经彻底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但这正是我要的。
裂痕,已经产生。
只会越来越大。
家庭聚会,是另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周末,姑姑裴玲一家来做客。
裴玲是个心直口快、有点八卦的女人,早就对自己这个哥哥被嫂子吃得死死的现状颇有微词。
饭桌上,云想容习惯性地给裴铮夹菜,剥虾,剔鱼刺,伺候得无微不至。
仿佛裴铮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巨婴。
裴玲看得直撇嘴。
我坐在宝宝餐椅上,由奶奶喂着辅食。
看到裴铮吃完一碗饭,我立刻咿咿呀呀地伸出小手,指着电饭煲的方向。
“哟,我们绾绾这是让爸爸再吃一碗呢?”奶奶笑着解读。
裴铮高兴坏了,凑过来亲亲我的脸蛋:“乖女儿,知道心疼爸爸了!”
云想容夹着一块鱼肉的手僵在半空。
裴玲嗤笑一声,状似无意地开口:“哥,你看你多有福气,闺女这么小就知道疼你。不像有些人啊,婚前要死要活的,看着深情,结了婚反倒……”
她话没说完,但意有所指的目光扫过了云想容。
云想容的脸色瞬间白了。
裴铮也愣了一下,看向妻子:“小玲,你胡说什么?”
“我哪有胡说?”裴玲耸耸肩,“哥你忘了?当年想容姐跟她那个初恋分手,不是闹得挺……轰动的嘛?差点就……啧啧。”
婚前初恋?差点?
我捕捉到这几个关键词。
看来,我这恋爱脑母亲,还有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云想容猛地放下筷子,声音带着颤抖:“裴玲!你什么意思!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当时年轻不懂事!”
“是不懂事,”裴玲慢悠悠地喝口汤,“还是用自杀逼人家别分手,结果没成功,转头就盯上我哥这老实人了?”
自杀逼婚?
信息量有点大。
裴铮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看向云想容的眼神带上了审视。
云想容慌了,一把抓住裴铮的手臂:“铮哥!你别听她瞎说!我不是!我当时……我当时是鬼迷心窍!但我遇到你之后,心里就只有你啊!你知道的!”
她的解释苍白无力。
眼看气氛僵住,爸爸的怀疑越来越重。
时机到了。
我伸出小肉手,奋力地够向桌子中央的那杯果汁。
“啪嚓!”
杯子被我“不小心”碰到,摔在地上,果汁四溅。
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哎呀绾绾!”奶奶赶紧拿纸巾给我擦手。
裴铮也回过神来,暂时放下了对妻子往事的探究,关切地看向我:“没划着手吧?”
我眨巴着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然后伸出沾了点果汁的小手,摸向他的脸,留下一个黏糊糊的印子。
嘴里还发出“爸……爸……”的模糊音節。
这是我第一次,清晰地发出类似“爸爸”的音。
裴铮瞬间什么都忘了!
惊喜淹没了他!
他一把将我抱起来,高高举起:“绾绾会叫爸爸了!听到没有!我女儿会叫爸爸了!”
他脸上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巨大的狂喜。
完全冲散了刚才因为裴玲的话而产生的阴霾。
云想容看着我们父女亲密无间的样子,看着裴铮脸上那因为她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她的手在桌子下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裴玲撇撇嘴,没再继续那个话题,但眼里看好戏的意味更浓了。
奶奶则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脸色铁青的儿媳,又看了看被儿子宠溺地抱在怀里的孙女,悄悄拿出手机,在只有裴家几个亲近亲戚的小群里发了一条语音:
“哎,我看想容对绾绾这态度,真不是个事儿。孩子这么小,她就跟有仇似的。今天差点又闹起来,幸亏绾绾机灵……”
人言,开始发酵。
小区里,关于我们家的风言风语渐渐多了起来。
源头,自然是云想容那个闺蜜团,以及被裴玲传播出去的“内幕消息”。
“听说了吗?三栋那个裴总家,生了个女儿,不得了哦!”
“怎么不得了?”
“黏爸爸黏得紧哟!妈妈一碰就哭,你说怪不怪?”
“哎哟,这不会是……那个什么,恋父吧?这么小就……”
“谁知道呢!不过也怪那个当妈的,听说对孩子冷冰冰的,一点都不上心,整天就知道缠着老公。”
“可不是嘛!还听说她婚前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的,现在装什么深情!”
“啧啧,这种女人……”
舆论的风向,在有人刻意或无意的引导下,开始朝着对云想容不利,同时对我带着些许同情又夹杂着猎奇揣测的方向发展。
这些议论,或多或少传到了裴铮耳朵里。
他出去遛弯,能感受到一些异样的目光。
同事闲聊,也会有人“好心”提醒:“裴总,听说您家千金特别黏您?小孩子嘛,还是母亲多带带比较好,不然容易出心理问题。”
每一次,都像是在他心里那杆天平上,给云想容那边减去一点分量。
而对我,则更加心疼。
他觉得,是因为妻子的冷漠,才导致女儿如此缺乏安全感,只能依赖他。
他觉得,外面的风言风语,是对他可怜女儿的伤害。
他保护我的心,愈发坚定。
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我知道,我精心播种的种子,正在流言蜚语的浇灌下,悄然发芽。
云想容感受到了这种孤立。
她变得更加焦躁,更加易怒。
看向我的眼神,也越发不加掩饰地充满了厌恶和……杀意。
是的,杀意。
和前世,她看着那个从楼梯上摔下去的男婴时,一模一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