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好啊。”
我轻轻吐出两个字。
姜月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
宿管阿姨和周围的同学也都愣住了。
我慢悠悠地走到自己的书桌前，从抽屉的最深处，拿出了一个信封。
信封很厚。
我拿着信封，走到姜月面前。
“这里面，是我这个学期的生活费和准备考证的报名费，一共三千块。”
我故意把声音说得很大。
姜月的眼睛瞬间亮了，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她伸手就要来拿。
我手一缩，躲开了。
“别急啊。”我笑着说，“既然是净化基金，又是这么大一笔钱，我们总得立个字据吧？”
“毕竟，这是我们宿舍共同的财富事业，一切都得正规化，对不对？”
我看向宿管阿姨：“阿姨，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宿管阿姨连连点头：“对对对，写清楚好，免得以后有纠纷。”
姜月的脸色变了变。
我没给她反悔的机会，直接从桌上拿出纸笔。
“来，姜月大神豪，我们来签个财富增值协议。”
我一边写，一边念：“甲方，姜月。乙方，周晚、林溪、宋佳。”
“甲方承诺，利用其神豪系统为乙方进行财富增值管理。乙方自愿将个人生活费交由甲方统一投资。”
“甲方保证，在一个月内，实现乙方投入资金的十倍增值。即，若乙方投入一千元，一个月后，甲方需返还一万元。”
“若未能达到承诺收益，甲方需按投入资金的二十倍，对乙方进行赔偿。”
我写完，把笔递给姜月。
“来，签吧。签了字，这三千块，连同我之前上交的，就都归你支配了。”
我的信封里，当然没有三千块。
只有一叠厚厚的草稿纸，和最上面的一张一百元。
姜月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死死地盯着那份协议，眼神变幻不定。
周围的人都在看着她，等着她的反应。
“怎么了？”我故作不解地问，“天选之女，十倍收益对你来说不是小菜一碟吗？怎么还犹豫了？”
“该不会……你的系统，是假的吧？”
这句话，狠狠刺中了姜月的痛处。
她猛地抬起头，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笔。
“谁说是假的！”
她豁出去一般，龙飞凤舞地在甲方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她一把抢过我手里的信封，看也不看就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钱我收了！协议我也签了！你们就给我等着瞧吧！”
她色厉内荏地吼道。
“一个月后，我让你们一个个都闭嘴！”
我看着她那副外强中干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签下协议后，姜月的气焰明显收敛了一些。
她不再强制我们晨跑和冥想，也不再检查我们的垃圾桶。
但她对伙食的控制，变本加厉了。
“协议期间，必须严格执行戒断，才能保证财运亨通。”
我们的伙食从馒头榨菜，降级成了纯馒头。
而且是隔夜的，又干又硬。
宋佳第一个受不了，在宿舍大吵大闹。
姜月只是冷冷地拿出那份协议。
“协议上写了，一切管理由我负责。你有意见，可以，赔我二十倍的违约金。”
宋佳气得没话说。
6.
林溪依旧怯懦，每天捧着个馒头，眼泪汪汪。
我倒是不在乎。
反正我的钱还在自己手里，每天下课，我都会绕到学校最远的那个食堂，点一份小炒，吃得饱饱的再回来。
姜月似乎也知道拿我没办法，只要我不当着她的面吃，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每天抱着手机，对着上面红红绿绿的K线图，时而狂喜，时而咒骂。
“涨！快涨！我的系统天下无敌！”
“跌了？不可能！系统在考验我！这是技术性回调！”
半夜经常会突然坐起来，对着空气说话。
“系统，我这么虔诚，你为什么还不给我降下神谕？”
“是不是她们的穷酸气太重了？我明白了，我必须加大净化的力度！”
第二天，她宣布了一条新规定。
“为了加速财富积累，从今天起，我们每天只吃一顿饭。”
“什么？！”宋佳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一顿饭？你想饿死我们吗？”
“这是系统的最新指示！”姜月表情狂热，“饥饿能激发人类最原始的潜能，也能让我们的信念更加纯粹！只要我们撑过去，系统就会奖励我们一笔巨大的财富！”
这次，我没等宋佳爆发，先开了口。
“可以。”
我拿出那份协议。
“协议上只写了由你统一管理，但没写具体标准。你要我们一天只吃一顿饭，也行。但我们需要签一份补充协议。”
我又拿出了纸和笔。
“补充协议第一条：由于甲方提出的新规，对乙方造成了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压力，甲方承诺，最终收益，在原协议基础上，再增加五个点的分红。”
“第二条：若因执行新规导致乙方出现任何健康问题，所有医疗费用由甲方承担，并额外赔偿乙方精神损失费一万元。”
我把补充协议推到她面前。
“签吧，签了我们就一天一顿饭。”
姜月的脸都绿了。
她看着那份协议，手抖得厉害。
她知道，这又是一个坑。
但是她已经骑虎难下。
她之前吹嘘的“神豪系统”已经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如果她现在退缩，就等于承认自己之前的一切都是谎言。
最终，她还是咬着牙，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从那天起，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加荒诞。
每天中午，姜月会给我们每人一个馒头。
而我，则每天拿着那两份被姜月亲笔签名的协议，当着她的面，去食堂吃香喝辣。
每次我吃完饭，剔着牙回到宿舍，都能看到姜月那张想杀人又不敢动手的脸。
我知道，她在崩溃的边缘了。
距离一个月之期，只剩下最后三天。
姜月不吃不喝，每天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抱着手机，嘴里神神叨叨。
“快了，就快了……系统说，最后一次考验……”
“只要我投入最后一笔资金，完成终极献祭，神豪之门就会为我打开……”
这天晚上，她突然把我们三个人叫到床边。
她的眼睛里布满血丝，闪烁着诡异的光。
“姐妹们，我们暴富的机会来了！”
她把手机屏幕转向我们。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简陋的网页，上面写着“财富女神觉醒计划”。
7.
“我的导师，财富女神在人间的代言人，开启了最后一次内部晋升通道！”
“只要我们能凑齐十万块，作为觉醒献祭金，我们就能成为核心弟子！到时候，别说十倍，一百倍的收益都唾手可得！”
十万块？我们三个普通学生，去哪里弄十万块？
姜月看出了我们的疑虑，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我查过了，现在有很多校园贷平台，审核很松的。”
“我们四个人，每个人贷两万五，很快就能凑齐。”
“你们放心，这笔钱，一个星期之内，我连本带利还给你们！到时候你们不仅没有债务，还能拿到一大笔分红！”
她的语气充满了蛊惑。
林溪和宋佳都吓傻了。
“姜月，你疯了！那是犯法的！”宋佳尖叫道。
“犯法？”姜月大笑起来，“在绝对的财富面前，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你们这些凡人，根本不懂！”
“我告诉你们，今天，这笔钱，你们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
她说着，竟然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把水果刀。
“谁敢说个不字，我就……我就……”
她拿着刀，手却抖得厉害。
宿舍里的空气，紧张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我按下了手机的播放键。
一段录音，通过蓝牙音箱，在小小的宿舍里清晰地响了起来。
“大师，我已经把她们的生活费都骗到手了……”
“大师，她们好像不太相信我，我该怎么办？”
“大师，您说的那个终极献祭，真的能让我觉醒吗？”
“大师，我把所有钱都投进去了，为什么还是一直在跌啊？”
……
那是我从姜月开始发疯起，偷偷录下的她半夜和她那位“财富女神导师”的通话。
录音里，姜月的语气充满了卑微和谄媚，和她白天在我们面前的嚣张跋扈，判若两人。
而那位“大师”的声音，则是一个油腻的中年男人，满嘴都是“能量”、“磁场”、“觉醒”之类的鬼话。
随着录音的播放，姜月的脸色，从涨红，到惨白，最后变成了一片死灰。
她手中的水果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嘴唇颤抖着。
“你……你……”
我关掉录音，平静地看着她。
“姜月，醒醒吧。没有什么神豪系统，你只是被一个骗子骗了而已。”
我拿出我的另一部手机，上面是我这半个月查到的所有资料。
“你口中的这位财富女神导师，原名李富贵，初中文化，有多次网络诈骗前科。”
“他所谓的觉醒计划，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庞氏骗局。用后面加入的人的钱，去填前面人的窟窿。”
“你转给他的那些钱，包括你自己的两万块生活费，和林溪她们的钱，一分都没有进入任何投资市场，全都进了他的个人账户。”
“而你以为的那个神奇的投资APP，也是他找人做的假软件。上面的K线图，是他手动在后台控制的，想让它红就红，想让它绿就绿。”
我把手机递到她面前。
“不信的话，你自己看。这是他今天下午刚发的朋友圈，正在马尔代夫享受阳光沙滩呢。用的钱，就是你的觉醒献祭金。”
姜月僵硬地低下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油腻男人搂着两个美女，笑得一脸灿烂的照片。
8.
“不……不可能……”
姜月喃喃自语，眼神空洞。
“大师不会骗我的……系统不会骗我的……”
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了似的拿起自己的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我们都以为没人会接的时候，那边接通了。
“喂？”
还是那个油腻的男声，但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
“谁啊？不知道我正在度假吗？”
“大师！是我！小月啊！”姜月像是听到了天籁之音，激动地喊道，“大师，我的系统是不是出问题了？为什么我的钱都没了？您快帮我看看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嗤笑。
“什么狗屁系统？我说大妹子，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玩玩而已，你还真当真了？”
“你……”姜月如遭雷击。
“行了行了，别烦我了。看在你贡献了这么多钱的份上，我劝你一句，以后少做点发财的白日梦。哦对了，你的号码我拉黑了，别再打了，拜拜。”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了。
嘟嘟的忙音，在寂静的宿舍里，显得格外刺耳。
姜月保持着打电话的姿势，一动不动。
几秒钟后。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从她喉咙里爆发出来。
她把手机狠狠地砸在地上，屏幕瞬间四分五裂。
她疯了。
“骗子！都是骗子！”
她开始疯狂地撕扯自己的头发，捶打自己的脑袋。
“我的钱！我的钱啊！”
她从床上滚下来，手脚并用地爬到自己的柜子前，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扒了出来。
衣服、书本、化妆品……散落一地。
她在废墟里疯狂地翻找着。
最后，她从一个精致的首饰盒里，翻出了一张银行卡。
“还有……我还有……”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跌跌撞撞地爬回床上，拿起那个被她砸烂的手机，试图开机。
但手机已经彻底报废了。
她又转向我，眼睛通红，充满了血丝。
“你的手机！给我！”
她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我把手机递给了她。
她颤抖着手，输入银行卡号，查询余额。
当屏幕上显示出那一串刺眼的“0.00”时，她彻底崩溃了。
“没了……什么都没了……”
她瘫坐在地上，眼神涣散，口中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我们三个人站在一旁，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宿舍的门被敲响了。
宿管阿姨带着两个中年男女走了进来。
那应该是姜月的父母。
姜月的母亲一看到瘫坐在地上的女儿，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她冲过去，一把抱住姜月。
“月月！我的女儿啊！你怎么又犯傻了啊！”
姜月的父亲则沉着脸，走到我面前。
“这位同学，谢谢你。谢谢你打电话告诉我们这一切。”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
“家丑不可外扬，但这孩子……唉……”
原来，这不是姜月第一次被骗了。
从高中开始，她就沉迷于各种“灵修”、“财富密码”之类的网络骗局。
为了给她所谓的“大师”上供，她偷过家里的钱，骗过亲戚的钱，甚至还办过信用卡去套现。
她父母为了给她还债，卖掉了家里唯一的房子，到现在还在租房住。
他们本以为，送她来上大学，换个新环境，她能有所改变。
没想到，她变本加厉，甚至开始对自己的室友下手。
9.
“我们对不起你们几个孩子。”姜月的父亲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这里面是她骗你们的钱，我们砸锅卖铁凑回来了。是我们没教育好她，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没有接那个信封。
我指了指那两份被我裱起来的协议，说：“叔叔，按照协议，她需要赔偿我们二十倍的违约金。”
姜月的父亲愣住了，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姜月的母亲也停止了哭泣，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姑娘，我们……我们真的没钱了啊……”
就连宋佳和林溪，都拉了拉我的衣角，示意我不要太过分。
我没有理会她们。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姜月的父母。
“我不要你们的钱。”我说。
“我只是想让姜月明白一个道理。”
我走到仍然失魂落魄的姜月面前，蹲下身子。
“姜月，你看看你父母。他们为了你，头发都白了，腰都弯了。”
“你口口声声说要发财，要逆天改命，要脱离原生家庭。可你所谓的努力，就是把他们的血汗钱，一次又一次地送给骗子吗？”
“你看看这份协议。你当初签下它的时候，是多么的不可一世。你觉得我们是穷鬼，是累赘，是你通往神豪之路的垫脚石。”
“可现在呢？你所谓的神豪系统，不过是一个骗局。而你，才是那个最大的笑话。”
“你想要的财富，从来都不在什么虚无缥缈的系统里。它就在你父母的皱纹里，在你自己的脚下。”
我的话，让姜月缓缓地抬起头，看向她的父母。
看到他们憔悴的面容，苍老的双手，她终于，第一次，流下了悔恨的眼泪。
“爸……妈……”
她哭喊着，扑进了她母亲的怀里。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那一天，姜月哭得撕心裂肺。
她把这些年所有的偏执、疯狂、不甘和悔恨，都哭了出来。
看着相拥而泣的一家三口，我悄悄地拿起了桌上的打火机。
当着他们的面，我点燃了那两份“财富增值协议”。
火光中，那些荒唐的条款，化为了灰烬。
姜月被她父母带走了。
听说，是去了一家专业的心理干预机构。
临走前，她父母坚持把凑来的钱塞给了我们，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我们学生吃亏。
宿舍里又恢复了平静，甚至有些过于安静了。
姜月的床铺空了，那些被她奉为圭臬的“神豪语录”也都被清理干净。
林溪不再唯唯诺诺，开始主动参加社团活动，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宋佳的脾气收敛了不少，她报名了学校的创业大赛，说要靠自己的脑子去赚钱。
而我，也找到了我的方向。
我拒绝了学校给的贫困生补助，在校外找了一份家教的兼职。
每周三次，教一个初中生数学。
薪水不算高，但足够我支付自己的生活费，还能攒下一点钱。
每次当我拿着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去食堂点一份热腾腾的排骨饭时，我都会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
后来，我听说，那个诈骗了姜月的“财富导师”李富贵，被警方抓获了。
因为受害者众多，涉案金额巨大，他被判了重刑。
据说，警方能这么快破案，是因为收到了大量匿名举报材料，里面详细记录了他的诈骗手段和资金流向。
宋佳和林溪都猜是我干的。
我只是笑了笑，没承认，也没否认。
大学生活还在继续。
宿舍里偶尔还会有人提起姜月，提起那段荒唐的日子。
大家说起时，都像是在讲一个遥远的，不真实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