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胃部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终于解脱了,以后再也不会疼了。
外面的笑声还在继续。
我想起那个下午,哥哥出车祸的时候。
妈妈哭得撕心裂肺,爸爸直接晕倒在医院。
他们说,如果能用命换回哥哥,他们愿意。
意识开始模糊,我好像听到了哥哥的声音。
他在叫我。
“昭昭,过来,哥哥在这里。”他伸出手,温暖的手。
我想起小时候,他也是这样牵着我的手,带我去公园看花。
那时候,我还有哥哥。
现在,我又有了。
我伸出手,握住了哥哥的手。
黑暗吞没了一切。
但我不害怕,因为我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7
许阳最先发现我的尸体。
他推开杂物间的门,准备继续羞辱我,却看到了那具蜷缩的身体。
“妈!姐死了!”没有惊慌,没有害怕,甚至带着一丝兴奋。
妈妈尖叫着冲过来,看到我的尸体时,整个人都瘫软了。
“昭昭!昭昭!”
在我死了以后,她终于叫我的名字了。
爸爸冲进来,看到地上的血字,脸色瞬间惨白。
许建军跪在地上,身体剧烈颤抖。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他第一次为我呼喊。
医院里,医生为难地看着我的尸体。
“时间太久了,已经没有生命体征。”
许建军疯了一样摇着医生的肩膀:“用最好的药!我有钱!”
“用全世界最好的药救她!”
他在医院大厅里嘶吼,声音响彻整个楼层。
周围的人都在看他。
一个穿着破旧衣服的男人,却在谈论着天价医药费。
医生皱眉:“先生,您女儿已经……”
“我是许建军!许氏集团的董事长!”
轰!
这句话像炸弹一样在医院里爆开。
所有人都愣住了。
许氏集团?
那个身价百亿的许氏集团?
医生的脸色立刻变了:“许总,您女儿的病情我们之前就……”
“什么病情?”许建军眼睛通红。
医生拿出那张诊断书:“胃癌晚期,我提醒过您,需要立即住院治疗。”
“但是您女儿说,家里没钱。”
每个字都像刀子,割在许建军的心上。
“没钱?”他狂笑,眼泪与鼻涕混在一起,显得狰狞又狼狈,“我女儿说没钱?”
“我一天的利润就够她治病一辈子!”
医生震惊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不解:“那为什么……”
“为什么?”许建军看向王慧,“你告诉医生为什么?”
王慧瘫软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念叨:“昭昭,妈妈错了,妈妈错了……”
警察赶到现场,开始调查我的死因。
他们在杂物间里发现了那瓶除草剂,还有地上的血字。
“死者生前居住环境如何?”
警察推开我的房间门,所有人都震惊了。
稻草铺的床垫,没有被子,没有枕头。
墙上贴着密密麻麻的奖状,但都已经发霉。
“这是人住的地方?”警察皱眉,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
再看看隔壁许阳的房间,虽然简单,但是和这里对比简直豪华得像宫殿。
“家属,能解释一下这种差别吗?”
许建军看着我的房间,腿都软了,再也无法维持他往日的体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住得这么……”
“昭昭从小就懂事,从不要求什么。”王慧哭着说,话里话外全是自我欺骗的苍白。
“我们以为她喜欢简单的生活。”
警察拿出我的病历:“那这个呢?胃癌晚期,为什么不治疗?”
“她经常撒谎。”许阳冷冷地说,“我们以为是假的。”
“撒谎?”警察盯着他,“你妹妹病成这样,你觉得是撒谎?”
“她就是想要钱。”许阳毫不在意,“她死了正好,省得给家里添麻烦。”
整个房间陷入死寂。
连警察都被这句话震惊了。
“你刚才说什么?”警察不敢置信。
“我说她死了正好。”许阳重复一遍,“她活着就是我人生的污点。”
“许阳!”王慧尖叫。
“妈,你别装了。”许阳冷笑,“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她死了,我们全家都解脱了。”
啪!
许建军一巴掌抽在许阳脸上。
“你还是人吗?”
“我是人。”许阳捂着脸,“但她不是。”
“她就是个替代品,哥哥的替代品。”
“现在替代品坏了,扔掉就是了。”
许建军彻底崩溃了,他跪在我的尸体前,嚎啕大哭。
“昭昭,爸爸错了!爸爸错了!”
“你回来好不好?爸爸给你最好的房间,最好的一切!”
“你留下来好不好?”
8
监控录像在警察局的屏幕上播放,画面清晰得像高清电影。
那是爸爸为了“监督我学习”装的摄像头。
他说要让我时刻记住,有双眼睛在看着我。
现在,这双眼睛看到了什么?
许阳蹲在我门外,嘴角挂着恶毒的笑容:“姐,你最好快点死。”
“你活着就是我人生的污点。”
“我同学都知道我有个偷钱的姐姐,丢死人了。”
“你为什么不去死?这样我们全家都能解脱了。”
每一个字都被录得清清楚楚。
父亲的脸在监控光线下扭曲成魔鬼,棒球棍一次次砸在我身上。
母亲站在旁边,手里端着茶杯,眼神冷漠得像在看陌生人。
“都录下来了。”警察关掉屏幕。
父亲瘫坐在椅子上,双手颤抖。
那个在电视上挥斥方遒的企业家,现在像个被戳破的气球。
“不,不是这样的……”
“我是好父亲,我供她吃穿……”
“她偷钱,我只是教育她……”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连自己都不信。
母亲突然站起来,指着父亲嘶吼:“都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儿!”
“你天天说什么明哲明哲,昭昭就不是你女儿吗?”
“你为什么要打她?为什么?”
她的声音撕裂了整个房间。
许建军猛地站起来,反手给了王慧一巴掌。
“你呢?你不是帮凶吗?”
“昭昭病了你看不见?她要钱买药你给了吗?”
“你也是母亲,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像两只发疯的野兽。
外面,媒体的闪光灯疯狂闪烁。
“励志企业家虐杀亲女”的标题占据了所有头条。
三十亿打造学习环境,连女儿两百的止痛药都不舍得买。
网友的评论如潮水般涌来:
“这种人渣也配当父亲?”
“可怜的女孩,十九岁就这样死了。”
“弟弟也是个变态,这家人都有病。”
许阳的学校第一时间开除了他。
那些竞赛奖牌被收回,荣誉被剥夺。
他的“光明未来”瞬间化为泡影。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许阳在学校门口哭喊,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我是天才,我是全市第二,你们凭什么开除我?”
没人理他。
所有人都在指指点点,像看马戏团的动物。
“就是这个变态,诅咒姐姐死。”
“心理扭曲,以后千万别靠近。”
“这种人就是社会毒瘤。”
许阳捂着脸冲回家,大门口已经围满了记者。
“许阳同学,请问你对姐姐的死有什么感受?”
“你真的希望她死吗?”
“你还记得说过的那些话吗?”
闪光灯咔嚓咔嚓,把他的狼狈拍得一清二楚。
家里,三十亿的“智能学习环境”显得格外讽刺。
高科技设备闪闪发光,却救不了一个十九岁女孩的命。
许建军坐在那堆钞票前,双手捂着脸。
“明哲,爸爸对不起你……”
“爸爸把昭昭弄丢了……”
“她也是你妹妹啊,你在天上会怪爸爸吗?”
王慧蹲在角落里哭。
“昭昭,妈妈错了,妈妈真的错了……”
“你那么疼,妈妈怎么没看见……”
“妈妈还给你说要理解,妈妈不是人……”
外面的世界因为我的死而翻天覆地。
可我再也感受不到了。
许家的神像彻底倒塌了。
那个完美的家庭,那个励志的故事,那个所谓的希望。
全部破碎。
就像我破碎的心一样。
9
许建军跪在我的房间里,发疯似的翻找着什么。
“昭昭的照片呢?昭昭的照片在哪里?”
他翻遍了所有相册,却只找到几张大合照,我在角落里,脸都模糊不清。
整个相册里,都是许明哲和许阳的照片。
他们的笑容那么灿烂,那么被珍视。
而我,连一张像样的单人照都没有。
许建军颤抖着手,翻到一张幼儿园的合照。我站在最后一排,被老师安排在角落里。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没有给昭昭拍过照?”他的声音在发抖。
因为你们从来没有真正看见过我。
王慧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束白菊花。
“建军,昭昭的遗照怎么办?我们连张好照片都没有。”她的声音空洞。
许建军继续翻找我的遗物。
破旧的衣服,写满笔记的课本,还有那个被我藏在床底下的存钱罐。
他倒出里面的零钱,一块、五毛、两毛,全是硬币。
还有一张纸条掉了出来。
我看着他展开那张纸条,上面是我歪歪扭扭的字迹:
“给爸爸买护膝(15元)”
“给妈妈买护手霜(12元)”
“给许阳买新书包(58元)”
许建军看着纸条,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她省钱是为了给我们买东西?”
王慧接过纸条,看了一眼,突然哭了。
“我还骂她不懂事,说她乱花钱……”
许建军翻到我的日记本,随手翻开一页。
“今天爸爸的膝盖又疼了,我偷偷查了护膝的价格。如果我三个月不买文具,就能给爸爸买一副好的护膝。”
“妈妈的手越来越粗糙了,她总是说没事,但我看到她在厨房里偷偷抹眼泪。护手霜并不贵,我只要多捡一些瓶子就够了。”
“许阳的书包坏了,他很想要那个蓝色的。我可以吃一个月的泡面,给他买一个新的。”
每一页都是这样的内容。
许建军的手抖得厉害,日记本掉在地上。
他跪在我的房间里,抱着那个存钱罐,哭得像条狗。
“昭昭……爸爸错了……爸爸该死……”
可惜我已经听不到了。
就在这时,许阳推门进来。
“爸,我要两万块钱。”
许建军抬起头,眼睛通红。
“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两万块钱,买摩托车。”许阳理所当然地说,“我同学都有摩托车,我不能输给他们。”
许建军慢慢站起来,走到许阳面前。
“你姐姐刚死,你就要买车?”
“她死了关我什么事?”许阳不耐烦,“反正她也没什么用,早死早投胎。”
啪!
许建军一个耳光抽在许阳脸上。
“你再说一遍?”
“我说的是实话啊。”许阳捂着脸,“她活着就是浪费粮食,死了对大家都好。”
许建军拿起墙边的棒球棍,那根曾经打过我的棍子。
“你给我滚出去!”
“爸,你疯了?为了一个死人打我?”
“她是你姐姐!”
“她算什么姐姐?”许阳冷笑,“就是个废物,还想跟我比?”
许建军抡起棒球棍,狠狠砸在许阳的腿上。
咔嚓一声。
许阳倒在地上,捂着腿惨叫。
“爸……你真的打断我的腿?”
“滚出去!”许建军红着眼睛,“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我儿子!”
“你会后悔的!”许阳爬起来,“等我发达了,绝对不会管你们!”
他拖着断腿离开了家。
这个家,又少了一个人。
王慧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
她经常对着空气说话。
“昭昭,妈妈错了,你回来啊。”
“昭昭,妈妈给你做了红烧肉,你最爱吃的。”
“昭昭,别躲了,妈妈知道你在这里。”
有时候她会在半夜起来,给我的房间送饭。
“昭昭,别饿着了,快吃饭。”
她把饭菜放在我的桌子上,然后坐在床边等我“吃完”。
许建军也疯了。
他把许明哲的照片全部收了起来,换上了我模糊的照片。
可那些照片太模糊了,根本看不清我的脸。
他开始疯狂地搜集我的痕迹。
问老师要我的作业本,问同学要我的照片。
可没有人记得我。
我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许昭?有这个人吗?”
“我们班有叫许昭的吗?”
“你说的是许阳那个偷钱去流产的姐姐吗?我没印象。”
10
丑闻曝光后,许建军的公司股价连续跌停。
合作伙伴一个接一个撤资,电话都不接。
他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双手颤抖着翻看银行账户。
几十亿的资产,一周内缩水到不足百万。
王慧哭着跑进来:“建军,房子被查封了!”
许建军眼神呆滞:“怎么会这样……”
他开始变卖所有家产,包括许阳的那些奢侈品。
“我要成立一个慈善基金会,以昭昭的名字命名。”
律师摇头:“许先生,您现在的资产根本不够。”
许建军红着眼:“那就借!我一定要做!”
他跪在我的墓前,哭得撕心裂肺。
“昭昭,爸爸错了,爸爸真的错了……”
脚步声响起,陈默走过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束白菊,表情平静。
许建军抬头看他:“你是……”
“我是昭昭的朋友。”陈默轻轻放下花。
许建军急切地抓住他的手:“她生前过得怎么样?她恨我吗?”
陈默静静看着墓碑:“她只是想做许昭,不是许明哲的影子。”
这句话像一把刀,直接插进许建军心脏。
他松开手,整个人瘫倒在地。
“不是许明哲的影子……”
他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眼泪控制不住地流。
原来,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惊天动地的爱。
我只是想做他的女儿,许昭。
不是替代品,不是影子,就是许昭。
陈默转身离开,留下许建军一个人在墓前哭泣。
王慧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她抱着一个枕头,时而叫它“阿辉”,时而叫它“昭昭”。
护士说她总是半夜惊醒,说有人在喊她“妈妈”。
许阳混迹街头,因为赌博欠下高利贷。
他被人发现死在一条肮脏的小巷里,死于斗殴。
死的时候,身上只有三十块钱。
曾经一万多的手机,早就被他卖了换毒品。
许建军散尽家财,最终一无所有。
11
许建军变得疯疯癫癫,流落街头。
他靠捡垃圾为生,头发花白,衣衫褴褛。
路人避开他,嫌他脏。
他总是不自觉地把捡来的瓶子擦得干干净净,码放整齐。
就像我当年做的一样。
“要整齐,要干净……”他边擦边嘟囔。
有人丢给他一个馒头,他接住了,然后掰成两半。
“昭昭,你吃一半,爸爸吃一半。”
他对着空气说话,眼神温柔。
路人指指点点:“这疯子,真可怜。”
下雨天,他蹲在天桥下避雨。
水坑里倒映着他肮脏扭曲的脸,突然,他清醒了。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我喝下清汤寡水面条时平静的眼神。
我被打时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我最后一次叫他“爸爸”时的绝望。
他踉跄着站起来,朝着那个早已被查封的家走去。
房子破败不堪,门窗都被封死。
他从后院翻进去,房间里满是灰尘。
杂物间的门还在,锁头已经锈蚀。
他推开门,看到了那个我曾经被锁过的地方。
角落里,还有一瓶被遗忘的除草剂。
和我喝的那瓶一模一样。
他拿起瓶子,坐在我曾经坐过的地方。
“昭昭,爸爸来陪你了。”
他笑了,然后仰头喝了下去。
液体灼烧着喉咙,他没有痛苦,只有解脱。
眼前的黑暗渐渐褪去。
他看到了我捧着奖杯回家时,脸上那抹转瞬即逝的光。
那是我最后一次想让他为我骄傲,也是我最后一次笑。
“昭昭……”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那道光。
但什么都没有。
只有无尽的黑暗,和迟来的悔恨。
以及,没有回应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