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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天没亮透,拉萨的清晨冻人。

舒幡裹着家里最厚的衣服,还是打了个哆嗦。

她站在院子里,看着母亲林婉清和几个邻妇,把一袋袋青稞面、酥油茶砖和哈达装上解放牌卡车。

这是爷爷出殡的日子。

“幡幡,来,把这个拿好。”

林婉清递过来一个镶着绿松石的银质嘎乌盒。

盒面纹路古朴。

舒幡伸手接过,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一股暖流却窜入体内。

这能量很柔和,不同于矿石,带着时间的沉淀。

她体内的异能轻微嗡鸣。

原来,这些承载信仰和时光的旧物,也蕴含着能量。

她不动声色地把嘎乌盒揣进怀里,扫了一眼院门外。

晨雾里,几个高大身影远远站着,一动不动。

是那几个兄弟的人,或者……就是他们。

舒幡收回视线,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卡车轰鸣着发动,载着家人和祭品,颠簸着驶向城外的天葬台。

舒幡和父母挤在驾驶室,舒明远一路没说话,眼眶泛红,望着窗外倒退的景物。

到了山脚,车上不去了。

一行人下车,徒步登山。

山路难走,风刮在脸上生疼。

一个高大身影挤到她左侧,替她挡住了大半的风。

是阿沛·次仁。

他穿着厚实的深色羊皮袍子,领口袖口镶着氆氇。

他很高,舒幡只到他肩膀。

被他护着,风小了,身上也暖了些。

“跟紧了。”他声音低沉,热气在空气里凝成白雾。

“哦。”舒幡乖巧应声。

脚下一块石头松动,她身子一歪,就要摔倒。

一只大手伸出,抓稳了她的胳膊。

手掌宽大滚烫,隔着厚衣料,热度直透进来。

舒幡站稳,那只手也立刻松开。

“路都走不稳。”次仁的语气嫌弃,耳朵尖却悄悄红了。

舒幡忍着笑,声音软糯:“谢谢次仁哥,你人真好。”

这声“哥”叫得次仁浑身一僵,脚下差点绊倒。

他板着的脸绷不住了,闷头加快脚步。

天葬台在开阔的山顶,四周挂满五彩经幡,在风里作响。

煨桑的浓烟混合着柏树枝的香气升起。

喇嘛们低声诵经,声音庄严肃穆。

舒幡在末世见惯了血腥场面,残肢断臂都是常态。

但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感到一种震撼。

成群的秃鹫,藏民口中的“神鹰”,从天际盘旋而下。

她没有恐惧,只感到一种奇异的庄严。

这不是死亡和分解,而是回归。

无用的皮囊献给神灵与生灵,灵魂去往下一个轮回。

生命以宏大慈悲的方式,完成了最后的循环。

就在这时,她体内的异能突然活跃。

沉寂的力量被天地间的生命能量引动,不受控制地在经脉中奔涌。

一股清明感冲入脑海,她对力量的感知瞬间突破了壁垒。

力量的本质,不只是掠夺和毁灭,还有循环与共生。

仪式结束,人群散去。

舒幡站在原地,还有些没回过神。

“吓着了?”次仁不知何时又站到她身边,小心地问。

舒幡缓缓摇头,脸色有些白,神情却很平静。

她转头看着次仁,突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我饿了。”

“啊?”

次仁愣住了,他想好的安慰话一句也用不上。

这个卓玛,脑子什么构造?刚看完天葬,居然说饿了?

舒幡看着他目瞪口呆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解释:“能量守恒定律。爷爷的身体回归自然,化作了能量。我作为亲人,目睹了这一切,消耗了大量心神,也需要补充能量。没毛病。”

次仁:“……”

他听不懂什么定律,却被这番理直气壮的歪理逗笑了。

这丫头,真是个宝贝。

“走,下山带你吃好的!”他大手一挥,爽朗地笑起来。

但他们没能马上去吃饭。

山下村委会大院里,几位白胡子垂到胸口的老人已经等着了。

舒幡认出其中两位,正是那天去格桑多吉家里的长者。

还有个穿干部服的中年男人,以及格桑多吉和他几个儿子。

院里摆了几张桌子,气氛严肃。

舒幡一家和次仁被请到桌边坐下。

格桑多吉的脸色很难看,他看看舒幡一家,又看看那几位老人,嘴唇紧抿。

一位须发皆白、身穿暗红色藏袍的老人清了清嗓子,他叫阿旺丹增,是贵族后裔。

“今天请大家来,是为拉定·平措老先生的身后事,做个了结。”他的声音不响,却有种威严。

“格桑多吉,”他转向脸色铁青的格桑多吉,“平措老先生当年将祖宅和牧场托你照看,这份情谊,拉定家认。”

“但是,情分是情分,规矩是规矩。老先生留有遗嘱,白纸黑字,还有地契文书为证,这祖宅和牛羊,理应由他的独子,拉定·穆青继承。”

格桑多吉猛地站起,激动地嚷道:“阿爸啦!他都跑了快二十年了!按我们藏地的规矩,离家超过十年,家产就没他的份了!这房子我住了几十年,修缮打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另一位藏戏团的老艺人,用手里的拐杖在地上“咚”地敲了一下。

“格桑多吉,你说的规矩,是哪个活佛传下来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老艺人慢悠悠地开口。

“我只知道,知恩图报,是做人的规矩。人家把家托付给你,你倒好,想把主人的窝给占了,这叫什么规矩?这叫忘恩负义!”

格桑多吉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穿干部服的村干部也开口了:“格桑多吉同志,我们也要讲法律。舒明远先生持有合法的继承文书,受国家法律保护。你强占他人财产,是违法行为。”

传统、规矩、法律,三方齐齐压下,格桑多吉的脸憋得发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旺丹增老人看着他,语气缓和了一些:“当然,你一家人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我们也不能让你们没地方去。家族长老们商量了一下,做出这个裁决。”

他顿了顿,宣布了最终结果。

“祖宅,必须归还给舒明远一家。”

“牧场里的牛羊,除去你自家原有的部分,其余的归还舒明远一家。”

“考虑到你这些年的看管之劳,舒明远一家,需要拿出一百头牦牛,作为给你的补偿。”

“最后,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将祖宅腾空,交还给主人家。”

一百头牦牛!

这在九十年代的藏区,是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了。

这个裁决,既维护了舒幡一家的权益,又给了格桑多吉一个台阶和实实在在的好处,可谓是仁至义尽。

舒幡的父亲舒明远立刻站起来,对着几位老人深深鞠躬:“我们接受!谢谢各位阿爸啦的主持公道!”

格桑多吉的几个儿子还想闹,却被他一把按住。

他知道,大势已去。再闹下去,不仅什么都得不到,连这最后的一百头牛和脸面,都要丢尽了。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接受。”

那张贪婪又傲慢的脸,此刻灰败得像是燃尽的香灰。

事情,就这么尘埃落定了。

走出村委会大院,阳光正好。

林婉清激动得眼圈都红了,拉着舒明远的手说个不停。舒明远这个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的男人,此刻也挺直了腰杆,脸上是久违的释然。

舒幡回头,看到次仁正咧着嘴冲她笑,那笑容灿烂得像高原的太阳。

“走,拉姆卓玛(仙女)!说好了的,哥带你去吃好的!”

他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高大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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