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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月光如水,淌过窗棂,将房间内外的两人凝固成一幅诡异的静默画面。

苏暖僵立在门边,手指还停留在粗糙的木门板上,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至全身。她看着房间中央那个转过身来的”阿骨”,不,或许该叫他凌墨——那个在月华与幽蓝光点环绕下,宛如神祇又似魔主的真正模样。

他的眼神,不再是懵懂依赖的小鹿,而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无波,却带着洞穿灵魂的锐利。苏暖感觉自己像被剥开了所有伪装,内心最细微的恐惧和动摇都无所遁形。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瞬间冻结的声音,以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肋骨的闷响。

他知道了。

他一直都知道她在窥视。

那他这些天的脆弱、无辜、依赖……全是演技?

这个认知带来的寒意,比在禁地感受到的更加刺骨。那是一种被彻底愚弄、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愤怒与羞耻,混合着对未知力量的极致恐惧,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碾碎。

她想逃。双腿却像灌满了铅,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喉咙发紧,连一声惊叫都挤不出来。

就在苏暖以为自己会被这无声的压力碾垮时,房间中央的凌墨,忽然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那不是伪装。

苏暖清晰地看到,他原本淡漠平静的脸上,迅速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痛苦。他修长如玉的手指猛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抵住了自己的心口位置。周身上下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强大气场,如同被戳破的气球,骤然溃散。

他闷哼一声,脸色在月光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那挺拔如松的身姿再也无法维持,他踉跄着向后退了半步,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没有倒下。

那双刚刚还深不见底、洞察一切的黑眸,此刻被一层生理性的水汽覆盖,眼神迅速变得涣散、茫然,甚至……带着一种小兽般的惊慌失措。

转变发生得太快,太突兀。

前一刻还是睥睨众生的蛊王,下一刻就变成了风中残烛般的脆弱少年。

苏暖彻底愣住了,大脑一片混乱。这……又是演的?可那痛苦的表情,那瞬间失去血色的脸,那无法控制的颤抖……真的能演得如此逼真吗?

“呃……”凌墨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吟,他抬起眼,目光艰难地聚焦在门外的苏暖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无助、恐惧,以及一种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祈求。

“暖暖……姐……”他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剧烈的喘息,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疼……”

他向她伸出手,那只手在空中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指尖冰凉。

“救……救我……”

话音未落,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抵着墙壁的手滑落,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沿着墙壁滑倒在地,蜷缩起来,一动不动了。

月光静静地照在他蜷缩的身影上,那张惊世容颜此刻苍白如纸,长睫紧闭,唇色淡得几乎透明,唯有微蹙的眉头昭示着他似乎仍在承受着痛苦。

一切重归寂静。

只剩下苏暖粗重的呼吸声,在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呆呆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凌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几乎要蹦出喉咙。

怎么回事?

刚才那强大的模样是幻觉吗?

还是说,他此刻的昏迷才是伪装?

他到底是强大的蛊王,还是脆弱的阿骨?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无数的疑问像沸腾的开水,在她脑海中翻滚。理智在尖叫,警告她不要靠近,这很可能又是一个陷阱,一个更高级的、利用她同情心的陷阱!他刚刚才展现了那般非人的力量,怎么可能转眼间就虚弱至此?

可是……万一呢?

万一他刚才的强大是某种秘法催动,此刻遭到了反噬?

万一他真的有某种隐疾,此刻发作,命悬一线?

如果他真的死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苏暖的心猛地一抽,一种莫名的恐慌攫住了她。尽管恐惧他的真实身份,尽管意识到自己被欺骗,但让她眼睁睁看着一个(至少表面上)朝夕相处了几天、对她表现出全然依赖的生命在眼前消逝,她做不到。

尤其,是顶着这样一张脸的“生命”。

道德感、同情心,与对未知的恐惧、对被欺骗的愤怒,在她心中展开了激烈的拉锯战。

她死死地盯着地上那道身影,试图找出任何表演的痕迹。但他的昏迷看起来如此真实,呼吸微弱而急促,额角的冷汗在月光下泛着光,蜷缩的姿势是失去意识后最本能的自我保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煎熬。

最终,苏暖狠狠一咬牙。

她无法承受“见死不救”可能带来的良心谴责。无论他是谁,无论他有什么目的,至少,先确认他的安危。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奔赴刑场般,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进了房间。

越靠近,越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不稳定的气息。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之前那种奇异香气,但更浓的,是一种……类似于失血过多的虚弱感。

她在凌墨身边蹲下,试探性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

“阿骨?”她低声唤道,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没有反应。

他的身体冰冷得吓人。

苏暖的心沉了下去。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他的鼻息。

气息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随时都会停止。

这不是装的!

至少,不完全是装的!

这个认知让苏暖瞬间慌了神。什么蛊王,什么欺骗,此刻都被抛到了脑后。她只是一个普通人,面对一个可能即将死在自己面前的人,救人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阿骨!醒醒!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她用力推了推他,声音带着急切。

凌墨的眼睫剧烈地颤动起来,似乎想要睁开,却无力做到。他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幼猫哀鸣般的呻吟,眉头蹙得更紧,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碰到了苏暖撑在地上的手背。

那冰凉的触感,让苏暖猛地一颤。

“冷……”他含糊不清地呓语着,身体开始微微发抖,“……好冷……”

苏暖不再犹豫。她费力地将他从冰冷的地板上扶起来,他的身体软绵绵的,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她咬紧牙关,半拖半抱地将他挪到床边,艰难地把他安置在床上,用厚厚的被子将他紧紧裹住。

然而,他的颤抖并未停止,脸色也越来越差,嘴唇甚至开始泛出淡淡的青紫色。

怎么办?她不是医生,这里也没有医院。她该怎么办?

苏暖急得在床边团团转,额头冒出了冷汗。她想起之前他似乎对某些草药有反应,想起这苗疆之地本身的神秘。她是不是应该去找寨子里的草鬼婆(苗医)?

可是,他的身份如此特殊,引来外人,会不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就在她六神无主之际,床上的人似乎感应到了她的焦躁,极其艰难地半睁开了眼睛。那双蒙着水汽的眸子,失焦地寻找着,最终落在了苏暖脸上。

“不……不用……别人……”他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地说,“……腰……腰带……里……”

他用尽力气,动了动手指,示意自己的腰间。

苏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看向他腰间那条墨蓝色的、绣着同样繁复银色纹路的腰带。犹豫只是一瞬,她便伸出手,在他的腰带内侧小心地摸索。

指尖触碰到一个微小的、硬硬的突起。那是一个隐藏得极好的暗袋。

她小心翼翼地从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比拇指指甲盖还要小一些的玉白色小瓶,材质温润,触手生凉,瓶身没有任何花纹,只在瓶塞处封着一层薄薄的、类似蜂蜡的东西。

“一……一滴……水……”凌墨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眼神里充满了恳求与信任,仿佛交付了性命般郑重。

苏暖握紧了手中冰凉的小玉瓶,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凌墨,心中天人交战。

这瓶子里是什么?蛊?毒药?还是……救命的药?

给他用了,会是救他,还是害了自己?

他此刻的脆弱是真的吗?这会不会是他骗取信任、让她亲手给他喂下某种控制性蛊物的最终手段?

他的演技太好了,好到让她无法分辨真假。

可是,看着他越来越微弱的呼吸,看着他眼中那逐渐黯淡下去的光芒,苏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犹豫了。

是救一个可能欺骗自己的危险存在,还是赌一把,赌他此刻的脆弱是真的,赌自己内心那点不忍心是对的?

她猛地转身,冲到外面的桌子旁,倒了一杯温水。然后回到床边,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刮开瓶口的封蜡。

一股极其清淡、却沁人心脾的草木冷香,瞬间弥漫开来,让她因为紧张而混沌的头脑都为之一清。

她不再犹豫,用指尖沾了一滴那玉瓶中近乎透明的粘稠液体,滴入了水杯之中。液体入水即化,无色无味,仿佛从未存在过。

她扶起凌墨的头,将水杯小心翼翼地凑到他唇边。

“阿骨,喝水。”她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安抚的意味。

凌墨似乎用尽了最后的意识,配合地微微张口,小口小口地将那杯水喝了下去。

喂完水,苏暖将他重新放平,紧张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起初,并没有什么变化。凌墨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身体微凉。

就在苏暖的心渐渐沉入谷底,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时,她忽然发现,他原本微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

紧接着,他过于苍白的脸颊上,渐渐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血色。原本冰冷的手脚,也开始有了一点暖意。最明显的是他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了许多,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慌的断断续续。

他……好像真的好转了?

苏暖屏住呼吸,不敢置信地看着这神奇的变化。那滴液体,究竟是什么?竟然有如此立竿见影的效果?

她看着凌墨沉睡中依旧精致却难掩脆弱的侧脸,心中的疑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深重。

他拥有如此神奇的药物,自身又展现出那般非人的力量,为何还会陷入如此危险的虚弱境地?他的身上,到底隐藏着多少秘密?

那个玉瓶,那个暗袋……这一切都显示,他并非毫无准备。那他之前的昏迷,是真的失控,还是……一场精心计算好的、博取她同情和信任的苦肉计?

如果他醒来,是会继续扮演那个失忆的、依赖她的“阿骨”,还是彻底撕下伪装,露出蛊王的真面目?

她救了他,是福是祸?

苏暖坐在床边的矮凳上,看着窗外渐渐泛出鱼肚白的天空,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夜色将尽,黎明将至。

然而,苏暖却觉得,自己仿佛正置身于一个更加浓稠、更加无法看透的迷雾之中。

她守着他,守着一个身份成谜、力量莫测、心思难辨的存在。她不知道当太阳升起,他醒来时,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

是继续这虚假的温情,还是直面那令人恐惧的真相?

她只知道,从她决定带回他的那一刻起,从她刚刚亲手喂下那滴神秘药液的那一刻起,她与这个名为“凌墨”的蛊王,之间的羁绊,已经更深了。

深到……她似乎,再也无法轻易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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