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父母提留学：小瞎子拽她衣角“姐一起去吗”
那场暴雨如同一个突兀的转折点，将齐嫣与齐达内（启明）之间本就紧密的关系，又拧紧了几分。自那夜之后，齐达内对齐嫣的依赖几乎到了寸步难离的地步，仿佛那场漫长的、冰冷的等待，将他内心深处所有关于“被抛弃”的恐惧都勾了出来，唯有齐嫣切实的存在和触手可及的体温，才能稍稍安抚。
齐嫣也愈发谨慎，若非必要，绝不轻易离开小院，即便短暂外出，也会反复确认归来的时辰，生怕再次引发他那样激烈的反应。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练字、学琴、听音辨位、木灵根温敷……在春日渐渐浓郁的生机里，缓慢流淌。
然而，王府这潭死水之下，似乎总有暗流在悄然涌动。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齐嫣正坐在院中，耐心地教齐达内辨认几种常见草药的形状和气味——这是她最近新添的课程，想着多一技傍身总是好的，尤其是基础的草药知识，或许在未来某个时刻能派上用场。她将晒干的薄荷、艾叶等放在他小小的掌心里，引导他用指尖触摸叶片的轮廓，凑近嗅闻独特的气味。
齐达内学得很认真，小鼻子一耸一耸的，努力记忆着每一种陌生的气息。他喜欢这样和姐姐独处的时光，安宁，温暖，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杂乱、不同于往常仆役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院门口。
齐嫣警觉地抬起头，只见大管家引着两位衣着体面、但面色透着一股长期养尊处优带来的苍白与倦怠的中年男女，走进了院子。正是醇亲王与其福晋，齐达内的生身父母。
齐嫣心中一凛，连忙站起身，下意识地将齐达内往自己身后护了护，然后垂下眼，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王爷，福晋。”
齐达内也感觉到了陌生人的气息，尤其是那种久居人上、不自觉散发出的疏离感，让他极其不适。他小手立刻攥紧了齐嫣背后的衣裙，小脸绷紧，空洞的眼睛警惕地“望”向来人的方向。
醇亲王的目光在破败的院落和儿子身上那件明显是旧衣改小的袍子上扫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万事不萦于心的淡漠。福晋则用帕子轻轻掩了掩口鼻，似乎不适应这院里过于“朴素”的气息，看向齐达内的眼神带着几分复杂，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看待某种麻烦物的疏远。
他们对这个天生眼疾、几乎注定无法继承家业的儿子，感情向来淡薄。若非必要，他们几乎从不踏足这处院落。
“起来吧。”醇亲王的声音带着一股有气无力的雍容。
大管家上前一步，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对着齐达内方向，语气却更像是宣布一项既定事实：“小王爷，王爷福晋今日来，是有件要紧事同您说。府里……和德国领事馆那边有些旧谊，王爷福晋深思熟虑，觉得送您去德国留学，学习新知，对您的将来……大有裨益。”
“留学？”齐达内的小脸上瞬间写满了茫然。这个词对他而言，太过陌生和遥远。德国？是姐姐教他唱那首奇怪歌谣的地方吗？
福晋见状，难得地开口补充，声音柔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划：“是啊，启明。德国那边医术昌明，或许……对你的眼睛也有好处。那边也有专门的学校，你去学些东西，总比一直困在这府里强。”她的话语听起来像是为他打算，但那语气，却更像是在处理一件积压已久的旧物，试图为其寻找一个合适的、眼不见为净的去处。
齐达内听不懂那些“医术昌明”、“学习新知”的大道理，他只听明白了一点——他们要送他离开！离开王府，离开……姐姐！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瞬间浇遍全身，让他手脚冰凉。他猛地摇头，小手更加用力地攥紧了齐嫣的衣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不……我不去！”
醇亲王眉头皱得更紧，似乎不满他的抗拒，语气沉了几分：“此事已定，由不得你任性。德国那边都已打点妥当，下月初便动身。”
下月初？！这么快？！
齐达内如遭雷击，小小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感觉脚下的地面仿佛在塌陷，周围熟悉的一切都在离他远去。他不要离开！他不要去什么德国！他只要姐姐！
在极度的恐慌和无助中，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转过身，不再理会那对名义上的父母，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拽住了齐嫣的衣袖，仰起满是惊惶和泪水的小脸，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声音带着哭腔和全然的依赖，急切地、几乎是嘶哑地问：
“姐！你跟我一起去吗？我不想跟姐姐分开！”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寂静的院落里。
醇亲王和福晋显然没料到他会对一个婢女有如此深的依赖，皆是一愣，目光带着审视和些许不悦地落在了齐嫣身上。
大管家的脸色也有些微妙。
齐嫣感受着衣袖上传来的、几乎要将其撕裂的力道，看着齐达内那张被恐惧和泪水浸透的小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疼。她当然知道留学意味着什么，更知道按照“历史”或者说是她所知的“剧情”，黑瞎子确实有德国留学的经历。可当这一切如此突然、如此冰冷地砸在一个七岁孩子身上时，她只觉得残忍。
她蹲下身，平视着齐达内，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指尖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动作温柔而坚定。
齐达内感受到她的动作，如同得到了某种默许，更加急切地往前凑，小手改拽为抱，紧紧圈住了她的脖子，把湿漉漉的小脸埋在她颈窝里，带着滚烫的泪意，一遍遍地重复：“姐，你一起去，好不好？一起去……没有姐姐，我不去……我不去德国……”
他的哭声委屈而绝望，仿佛即将被剥离的是他全部的生命。
醇亲王看着儿子如此失态地抱着一个婢女，脸色沉了下来，呵斥道：“成何体统！放开她！”
齐达内却像是没听见，反而抱得更紧。
福晋的眉头也蹙了起来，她看向齐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你这婢女，倒是好本事，将小王爷哄得如此离不开你。”
这话里的意味，让齐嫣心中一凛。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反应至关重要。若她表现出丝毫怂恿或依恋，恐怕立刻就会招来祸端。但若她直接拒绝齐达内……看着怀中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的小家伙，她实在狠不下心。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拍着齐达内的后背，目光却平静地迎向醇亲王和福晋，语气不卑不亢：“王爷，福晋明鉴。小王爷年幼，且目不能视，骤然离乡背井，去往万里之外的陌生国度，身边若无熟悉可信之人照料，恐多有不便。奴婢虽愚钝，但照顾小王爷起居已久，熟知其习性。若蒙王爷福晋不弃，奴婢愿以陪读身份，随行照料，必当尽心竭力，护小王爷周全。”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齐达内独自远行的困难，又将自身的定位放得极低，纯粹是从照顾者的角度出发，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错处。她没有提任何自己的意愿，仿佛一切只是为了更好地完成“照顾小王爷”的职责。
醇亲王和福晋闻言，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沉吟之色。
他们确实没考虑过陪读的问题。原本想着多派几个得力仆役便是，但此刻看到儿子对这婢女的依赖程度，若强行分开，路上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这婢女看起来还算沉稳，若她跟着去，既能稳住儿子，路上也能省去不少麻烦……至于到了德国之后，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婢女，是留是遣，还不是他们一句话的事？
福晋率先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你倒是个有心的。既然如此……”她看向醇亲王。
醇亲王沉吟片刻，也终于松口：“罢了，就准你以陪读身份随行。一路上需得仔细伺候，若有不周，唯你是问！”
“谢王爷，福晋恩典。”齐嫣垂下眼，恭敬应道。
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了一些。至少，短期内，她不用和他分开了。
而紧紧抱着她的齐达内，在听到父母应允的瞬间，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慌和绝望，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他猛地抬起头，虽然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但小脸上已经绽放出了失而复得的、无比明亮的光彩。
“姐姐！”他欢喜地叫了一声，再次用力抱紧她，小脑袋在她颈窝里满足地蹭了蹭，带着浓浓的鼻音宣布，“姐姐一起去！”
他不在乎去哪里，德国也好，天涯海角也罢，只要姐姐在，哪里都不是可怕的陌生之地。
醇亲王和福晋见事情已定，也不愿在这破败院子里多待，又交代了大管家几句关于出行准备的事宜，便转身离开了。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相拥的两人。
齐达内依旧抱着齐嫣的脖子不肯松手，仿佛一松开，这个刚刚得来的承诺就会飞走。
“姐姐，”他小声地、带着劫后余生的确认，在她耳边问，“你真的会一直跟我一起去，对不对？”
“嗯。”齐嫣轻轻应了一声，感受着他依赖的拥抱和那滚烫的、紧贴着她脖颈皮肤的泪痕，心中五味杂陈。德国……那将是怎样的未知？而身边这个将她视为唯一浮木的孩子，在那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又会面临什么？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好了，不哭了，王爷福晋已经答应了。”
齐达内这才慢慢松开手臂，但一只手仍紧紧攥着她的手。他仰着小脸，虽然眼睛还红着，却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带着点傻气的笑容。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下来，在他带着泪痕的小脸上跳跃。
齐嫣看着他这纯粹依赖和全然信任的笑容，心中那点因为未来未知而产生的迷茫和沉重，似乎也被驱散了些许。
她牵起他的手，柔声道：“走吧，我们该去练琴了。”
“好！”齐达内用力点头，乖乖地跟着她往屋里走。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指尖因为刚才的激动还有些冰凉，但那力道，却传递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心和满足。
虽然过程惊心动魄，但结果……是他想要的。
姐姐会一直陪着他。
这就够了。
至于那个遥远的、叫做德国的地方……他偷偷地想，只要姐姐在，或许，也并不是那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