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带着颤音的询问,在死寂的楼层里荡开,清晰得诡异。
黑暗中,所有蠕动的影子都停滞了。
张玄感觉自己的下巴快要脱臼了。
他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还是说这个世界已经彻底疯了。
一个鬼,在跟另一个更凶的鬼,讨要五险一金。
这比他亲眼看到饕餮吞掉一个怪物还要离谱。
林安手里的电筒光柱晃了晃,最后定格在走廊尽头的那个角落。
光线没有直接打在对方脸上,而是照亮了他身前的一小片地。
一个穿着破烂青色长衫的身影缩在那里。
他浑身都是深浅不一的伤痕,鬼体虚浮,仿佛随时都会被一阵风吹散。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懦弱的“书生鬼”,此刻正小心翼翼地举着一只半透明的手,姿势维持着学生回答问题的标准模样。
林安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发现宝藏的表情。
“哦?”
“你很有想法。”
“叫什么名字?哪个部门的?”
他的问题非常自然,仿佛他真的是来视察分公司的领导。
书生鬼被光照着,本能地缩了一下,但还是哆哆嗦嗦地回答。
“小……小生名叫陈墨。”
“生前……是个账房先生。”
“死后被困在这里,负责……负责每天夜里,在三楼东侧的墙上写‘死’字。”
张玄的大脑再次宕机。
写“死”字……也算一个岗位吗?
林安却一拍大腿。
“专业对口啊!”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捡到宝的欣喜。
“我正缺一个财务!以后你就是我们‘地府安保’郑氏古楼分部的首席财务官(CFO)!”
“负责记录所有员工的考勤与绩效。”
陈墨的鬼体抖动了一下,似乎没能理解“CFO”这个词。
但他听懂了“财务官”。
“工资……先给你开三道精纯阴德,月结。”
林安继续加码。
“有编制。”
“等公司发展壮大,走向集团化,我给你配股,年底有分红。”
“……”
陈墨愣住了。
他这个在郑氏古楼被欺负了几十年的受气包,每天的工作就是重复写字,然后被路过的其他厉鬼随手打一顿,当成出气筒。
他何曾听过这种话。
编制?
配股?
这些词汇对他来说,比超度的佛光还要遥远,还要诱人。
那虚幻的鬼体剧烈地波动起来,几乎要维持不住人形。
几十年的欺压与绝望,在这一刻被几个陌生的词汇彻底击碎。
“扑通”一声。
陈墨当场就朝着林安的方向跪了下去,半透明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板上。
“老板!”
他喊了一声,觉得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心情,又改口。
“不!董事长!”
林安上前一步,伸手虚扶了一下。
“别这样,我们公司讲究人文关怀,不搞封建跪拜那一套。”
他拍了拍陈墨那冰凉的肩膀,触感坚实,不像外表那么虚幻。
“好好干,公司不会亏待自己人的。”
说完,他转过身,将手机手电筒的光柱再次扫向那片深沉的黑暗。
那些之前退散的影子,此刻又悄悄地凑近了一些,在光柱边缘蠢蠢欲动。
“看到了吗?”
林安的声音提高了半分。
“这就是积极进取的好员工!主动提问,关心公司发展,并且专业能力过硬!”
“你们呢?”
“也想拿编制吗?”
“想拿五险一金,享受工伤补贴和年底双薪吗?”
“现在报名入职,前十名,阴德薪资上浮百分之二十!”
“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黑暗中,响起了一阵明显的骚动。
窃窃私语声,骨骼摩擦声,还有压抑的喘息声,混杂在一起。
它们中的大多数,都是被“嫁衣”强行束缚在这里的低级诡异。
实力不强,灵智不高,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生前的怨恨,或者被更强的厉鬼当成工具。
跟着“嫁衣”,只有无穷无尽的压榨和怨恨循环。
但跟着这个新来的“队长”,好像……真的有前途?
虽然不完全懂那些词汇的意思,但“编制”和“薪资”带来的诱惑,是刻在每一个生灵骨子里的。
就在一些弱小的诡异准备壮着胆子探出头时。
一股阴冷刺骨的怨气,猛地从二楼楼梯口的位置爆发开来。
那股怨气带着浓烈的血腥与憎恨,瞬间压制了在场所有弱小诡异的气息。
一个身影从阴影中缓缓浮现。
它穿着一身破旧的民国样式短褂,手里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剪刀。
“咔嚓。”
“咔嚓。”
剪刀开合的声音,在死寂的楼里格外刺耳。
它的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一只眼睛是黑色的纽扣,闪烁着非人的凶光,死死地钉在刚刚起身的陈墨身上。
它是“嫁衣”最忠实的拥护者之一。
也是这座古楼的“行刑官”,裁缝鬼。
“背叛主人的东西……”
裁缝鬼的嘴巴开合,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
“都得死!”
话音未落,它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它已经出现在了陈墨的面前!
速度之快,连张玄的眼睛都无法捕捉。
那把生锈的剪刀,闪烁着摄人的寒光,带着撕裂一切的气势,朝着陈墨的脖子狠狠剪去。
它要将这个第一个投诚的“叛徒”,当众剪成碎片!
陈墨的鬼体瞬间僵住,连逃跑的念头都无法升起。
那股强大的怨气将他完全锁定,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降临。
“当着我的面挖我墙角?”
林安的声音冷了下来。
“饕餮。”
“给他表演一个‘劳动合同法’!”
“吼!”
一直安静待在林安身边的饿鬼饕餮,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
它那庞大的身躯瞬间横移,直接挡在了陈墨身前。
“锵——!”
一声刺耳到极点的金属摩擦巨响炸开。
裁缝鬼那把无往不利的剪刀,结结实实地剪在了饕餮的胸口上。
火星四溅。
然而,饕餮的鬼体上,连一道白印都没有留下。
它那看似臃肿的身体,坚固得超越了钢铁。
裁缝鬼愣住了。
它那颗纽扣眼睛里的凶光凝固了,似乎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把剪刀,连钢筋都能轻易剪断,竟然无法伤到这个怪物分毫?
林安悠悠的声音,从饕餮身后传来,清晰地飘进每一个诡异的耳朵里。
“我的员工,公司为他缴纳了全额的工伤保险。”
“你现在弄伤他,按照公司规定,需要赔付三倍的医药费,外加精神损失费和误工费。”
他顿了顿,补上了最后一句话。
“现在,你猜猜看。”
“你把自己赔进去……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