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号审讯室。
死寂。
仿佛连空气都凝固成了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侯亮平瘫坐在审讯椅上，他引以为傲的一切，他的信念，他的骄傲，他的世界观，都在刚才那短短的几十分钟里，被那个男人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碾成了齑粉。
罪人？
自己是罪人？
他，最高人民检察院反贪总局的侦查处处长，人民大学的高材生，法律的忠诚信徒，反腐战线上的天降神兵……
竟然在对方的口中，成了一个破坏国家战略布局，短视且愚蠢的罪人？！
不！
这不是真的！
这绝不可能！
侯亮平的大脑在剧烈的轰鸣，无数混乱的念头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冲撞。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对面那个依旧云淡风轻的男人。
林援军靠在椅背上，神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和失望，仿佛刚才那一番足以颠覆世界的言论，对他而言，不过是给一个不开窍的学生讲了一道无解的难题。
骗子！
这一定是个骗子！
一个无比高明，无比狡猾，将心理战术和宏大叙事运用到极致的超级骗子！
侯亮平的内心深处，一个疯狂的声音在咆哮！
他一定是利用了自己信息不对称的弱点，编造了这一整套听起来天衣无缝的“国家战略”！
什么“一带一路”！什么“马六甲困局”！什么“能源安全”！
这些都是幌子！
是他用来掩盖自己侵吞国有资产，进行非法资本运作的华丽外衣！
对！一定是这样！
这个念头，如同一根救命稻草，被濒临溺亡的侯亮平死死抓住！
他的理智，他的骄傲，他那不容置疑的“程序正义”，决不允许他承认自己错了！
他不能错！
如果他错了，那他过去所做的一切，都将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将不再是英雄，而是一个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愚蠢的莽夫！
“呼……呼……呼……”
侯亮平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那被碾碎的自尊，在无尽的羞辱和恐惧中，开始发酵，最终，转化为了滔天的怒火！
恼羞成怒！
他猛地一拍桌子，从审讯椅上“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动作之剧烈，甚至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够了！”
侯亮平嘶哑地咆哮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扭曲。
他指着林援军的鼻子，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别再演戏了！林援军！”
“我承认，你是我见过的，最会讲故事的罪犯！你的表演，堪称完美！”
“但是！谎言终究是谎言！无论你用多么宏大的词汇来包装，都掩盖不了你那肮脏的内核！”
“你以为凭你这三言两语，就能把我吓住？就能让我放弃对你的追查？！”
“我告诉你！做梦！”
林援军看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那眼神，是毫不掩饰的怜悯。
这眼神，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侯亮平那颗已经脆弱不堪的心上！
“你给我闭嘴！！”
侯亮平彻底失控了，他绕过审讯桌，一把揪住了林援军的衣领，几乎是脸贴着脸，用尽全身的力气低吼：
“我不管你背后有什么战略！我不管你是什么总设计师！”
“我只知道，你动用了非法的手段！你和赵立春家族勾结，侵吞了国有资产！你破坏了法律的尊严！”
“在我这里，在人民检察院，你！就是个罪犯！”
“我现在就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国家铁拳！”
说完，他像是甩开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猛地松开手，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审讯室。
监控室内。
陆亦可和周正等人，被侯亮平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侯亮平如同一个疯子般冲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屈辱、愤怒和疯狂的表情。
“猴子！你……你没事吧？”
陆亦可迎了上去，脸上写满了担忧。
她从未见过侯亮平如此失态！
在她的印象里，侯亮平永远是那个自信、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天之骄子。
可现在，他就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我能有什么事？！”
侯亮平粗暴地推开陆亦可，径直走到一张办公桌前，从文件堆里翻找着什么。
“猴子！你冷静一点！”
陆亦可追了上去，声音急切。
“我觉得……我觉得那个林援军说的，不像是假的！他的气度和见识，根本不是一个普通商人能有的！这个案子水太深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暂停审讯，向季检察长，甚至向更高层汇报一下情况？”
“汇报？！”
侯亮平猛地转过身，将一份空白的表格狠狠拍在桌子上，冲着陆亦可怒吼道：
“汇报什么？！向谁汇报？！”
“难道你要我去跟领导说，我被一个犯罪嫌疑人三言两语就给吓住了？说我连一个案子都办不下去了？！”
“陆亦可！你清醒一点！他是在攻心！是在用他那套歪理邪说，动摇我们的意志！”
“我们是检察官！我们的武器是法律！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大局观’！”
“证据！我们有的是证据！这就够了！”
他拿起桌上的笔，死死地盯着那份表格。
表格的抬头，印着一行醒目的大字——【紧急资产冻结申请书】。
这是检察机关在办理重大经济案件时，为了防止嫌疑人转移资产，所能动用的最凌厉，也最有效的手段之一！
釜底抽薪！
侯亮平的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冷笑。
你不是财神爷吗？你不是总操盘手吗？
好！
我现在就把你的钱袋子，给你彻底锁死！
我看你还怎么运筹帷幄！我看你还怎么故弄玄虚！
他要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撕下林援军那张从容淡定的面具，把他打回原形！
“猴子！不要！”
陆亦可看清了他要做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冲过去，想要按住侯亮平的手，却被侯亮平一把甩开！
“给我滚开！”
侯亮平的眼中，只剩下疯狂的血红！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拧开笔帽，笔尖重重地落在了申请书的嫌疑人姓名一栏上。
“林、援、军！”
三个字，他写得力透纸背，仿佛要将这三个字，刻进桌子里！
紧接着，他在申请人一栏，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侯！亮！平！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将笔狠狠地摔在桌上，抓起那张还散发着墨水味的申请书，像抓着一张胜利的檄文！
他冲到一个已经吓傻了的年轻检察官面前，将申请书塞进他的怀里，用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一字一句地嘶吼道：
“现在！立刻！马上！”
“拿着这份文件，去省检察院技术处！让他们立刻协调汉东省内所有银行系统！”
“给我冻结林援军名下，所有境内银行账户！所有关联账户！”
“一分钱！都不能让他动！”
“我要让他知道，在汉东，在人民检察院，到底谁说了算！”
那年轻检察官被他这副模样吓得两腿发软，哆哆嗦嗦地接过那张在他看来，重如泰山的申请书，结结巴巴地应道：“是……是！侯处长！”
说完，他不敢有丝毫耽搁，转身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办公室。
看着那年轻检察官远去的背影，侯亮平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胸中那股憋屈、羞辱、愤怒交织的恶气，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他重新挺直了脊梁，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熟悉的，掌控一切的冷酷笑容。
他转过头，目光穿过监控室的玻璃，再次投向了那个依旧静静坐在审讯椅上的身影。
林援军。
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并不知道。
他亲手签下的，不是什么制胜的法宝。
而是一张……足以将他自己，将整个汉东官场，都拖入万丈深渊的……
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