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楼呵斥完其他人,目光落在一旁的花霓身上,微微蹙眉,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众人纷纷各自散去做事,卢娘没找到簪子,面色阴沉如水,口中骂骂咧咧地回了自己的院子,竟没再追究。
花霓去看了佩儿,见她缩在角落小声地哭,叹了叹气,将身上的荷包拿出来,倒出里边的碎银子。
“别哭了,拿这些钱,去买点药来擦吧。”
她也不知道佩儿究竟是不是小偷,只是看她这个可怜的样子,心中不忍,劝慰道:“现在殿下回来了,卢娘没有证据,也不敢拿你怎么样。”
佩儿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娘子,我真的没有偷卢嬷嬷的簪子……”
花霓拍了拍她的肩膀,嗯了一声,温声安抚道:“我信你。”
“娘子,谢谢你。”佩儿面露感激。
李隅外出一个多月回来,作为他的妾室,花霓理应去看望。
她回去收拾了一番,换了一身水蓝衣裙,便抱着新学的琵琶去萧水居。
到萧水居正堂的时候,连青守在门外,而门扉紧闭。
见到花霓,连青拦住她,面无表情地说:“姑娘稍等,玲珑在里边,”
花霓神情微愣,哦了一声,将琵琶放到廊下的廊椅上,自己坐下来,安静地等着。
此时屋内。
李隅才沐浴过,一身青袍,墨发松散地垂在腰际,一个多月来回奔波,不如在富贵乡里滋润,他的面容瘦削,轮廓更分明锐利几分。
玲珑站在他跟前,低头观察手中芙蕖金钗一会儿,捣鼓一下,指尖按动一只花瓣。
很细微的咔哒一声,金钗的顶端花瓣摊开,露出一个极小的空间。
里边有一个卷起的小小绢纸。
“殿下。”
玲珑将绢纸抽出来,毕恭毕敬地呈到李隅的面前。
李隅接过,两指抻开绢纸,只见上头一行蝇头小字。
全都是人名,是李隅见过的一部分官员的名字,不知是要向什么人传递。
他眯眼一瞧,不禁冷斥。
“吃里爬外的东西,敢和本王玩灯下黑,真是小看她了。”
玲珑压低声音问:“殿下,可要处理了?”
“不急,”李隅将绢纸放在灯盏上烧掉,摆摆手,眼中一抹阴翳,“去盯着她,本王可不想让她好死。”
“是,奴婢明白。”
花霓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就见玲珑出来了,她赶忙抱着琵琶上前,“姐姐,我可以进去了吗?”
玲珑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微笑,“殿下在等着你。”
花霓乖乖地点点头,抬脚越过门槛往里走。
看着她的背影,玲珑慢慢地收回目光,心中暗叹一口气,眼中多了一丝怜悯。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她已看清花霓那姑娘的秉性,单纯,认真又有一丝愚钝。
白长了一张狐狸相。
这样的小白兔,怎么在恶狼的手中生存呢?
“在看什么?”一旁的连青忽然问她。
玲珑朝他嫣然一笑,走近他,美目潋滟,柔声道:“想和你多待一会儿,不行吗?”
连青的脸色微妙,往后退了一步,正儿八经道:“我没有意见。”
玲珑掩嘴娇笑一声,手指伸出,在他的胸膛上划拉,最后重重戳了一下。
“美得你。”
她走到桥边,“咚”地一声,随手将金钗丢入湖中,一步一步款款离去。
花霓抱着琵琶进了屋子,没与李隅说上两句话,坐下来就开始弹琵琶。她弹琴一般,弹琵琶不知是不是开了什么窍门,信手拈来,行云流水。
李隅懒怠地倚靠在坐榻上,闭目倾听。
一曲毕,花霓停下手上的动作,小心朝他看去。
但没有等来李隅的点评。他眉目透出深深的疲倦,长睫低垂,旁边昏黄的灯火晃动,在他的脸上萦绕闪烁。
他一动不动,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现在已经入冬,这么睡着恐怕要着凉。花霓犹豫了一会儿,小心放下琵琶,蹑手蹑脚地起身拿了一件大氅替他盖上。
花霓站在榻前歪头看他,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这么平静地观察李隅。
不可否认,李隅确实长着一张很祸人的脸。
只是脾气忒坏了。
李隅睡着了,花霓不敢扰他好梦,静悄悄地从房里退出来。
她没想到的是,李隅回来的第二天,府里就开始挂红添彩,小厮丫鬟们碰见她,都喜气洋洋地恭喜她。
李隅说要给她办个喜宴,竟不是随口敷衍。
李隅身边的大丫鬟送来了一套喜服。妃色的喜服华贵繁琐、裙裾层叠,以极细的银线满绣出百子百福的暗纹,缠金丝的凤冠捧在手中沉甸甸的,宝石和珍珠熠熠发光,很是喜人。
殿下出手阔绰,除去衣裳不太合身,再没有什么不好的了。
十二月廿五,黄道吉日,宜嫁娶。
王府大操大办,整个平南的达官贵人都来了,堂前的礼官唱着宾客们的赠礼,如“金底翡翠常青树”,“东海红珊瑚”,“徐肃人千山图”,全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花乾荣也携夫人出席,送了一件珍稀难得的黑狐裘。
另有一份礼物,被两个面生的丫鬟送到了喜房,是单给花霓的。
前院的宾客在宴饮,欢呼中透着热闹喧嚣。
喜房内,红烛一寸一寸地燃烧,腊滴在灯台上汇聚。花霓穿着不合身的喜服,呆呆地坐在床边,低头看着手中的小木箱出神。
木箱子躺着很多首饰,不是金的就是玉的,镶着宝石,坠着珍珠,看着就价值不菲。
但每一样都带着岁月的痕迹,全是些老物件。
起码有十几年。
花霓猜,这些都是她死去的娘亲的遗物。
当时还是县令的花乾荣能送出这么贵重的首饰,或许……对书轻儿有过几分真心吧。
花霓胡乱地想着,虽然她的命早已经是李隅的,但看着满屋的喜红色,还是没由来的感到茫茫然。
她就这么嫁了。
她曾想过嫁给裴禁之,但是他不娶她,只是想要占有她。
或许他也是无可奈何,或许他也像花乾荣一样,有几分真心。
花霓知道自己并不聪明,脑筋转不过来,所以从不回头看。因为她知道,没有选择的路未必是康庄大道。
哦不,她根本就没得选。
前院的宴席迟迟不散,花霓等到半夜三更,等不到李隅,实在困倦得不行,躺下眯一会儿,就这么睡了过去。
她迷迷糊糊地缩在床榻上,忽有一阵熏天的酒气拂来,萦绕在鼻息之间,实在是呛人。
床边坐着一个人影,垂眸看着床上的新娘。
见她宝贝地抱着一个小箱子睡得正香,他伸手扒拉一下,箱子里的首饰叮当响起来。
“起来。”
听到声音,花霓惊了一下,猛地睁开眼,蓦然与李隅的视线对视上。
“殿,殿下!”
她慌慌张张从床上下来,将宝贝箱子放到地上,行了一个礼,“妾身失礼了,请殿下恕罪。”
李隅没有穿喜袍,一身玄色的常服,外边罩着一件鸭青色的大氅,姿容清贵。
他似乎喝了很多酒,眼尾微红,嗯了一声,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见他像是不太舒服,花霓轻声道:“夜深了,妾身伺候殿下就寝吧。”
她伸手要替他的宽衣,他却挡住了,道:“弹一曲琵琶吧。”
花霓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收回手,但还是依言叫人取来琵琶。
李隅兀自脱了外衣躺在床榻上,重重帷帘垂地,红烛摇曳,从外看不清人影。
清脆婉转的琵琶声响起。
花霓还穿着喜服,头顶戴着金冠,红妆盛颜。
这样一个标致的美人,却在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新婚之夜,坐在椅子上抱着琵琶弹。
她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是被李隅羞辱了。
他把她当成了弹曲儿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