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讲完了，那句“我总想着，我得走在她前头”却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直播间所有人的心上。
陈爷爷深深看了眼怀中对此一无所知的妻子，然后站起身，对苏念轻声道。
“小苏老师，能借一步说话吗？
陈爷爷将苏念带到了阳台。
老式居民楼的阳台很小，摆着几盆精心侍弄的花草。
林薇和陈阳留在屋里，一左一右地陪着秦雅奶奶，轻声说着话，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直播镜头被林薇巧妙地调整了角度，对准了阳台的门，能看到两个人的身影。
阳台隔音很好，屋里的人听不见谈话，但是林微有耳麦能听见，直播间也听的见。
却能通过苏念领口别着的麦克风，将那压抑而沙哑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得清清楚楚。
弹幕立刻充满了猜测。
【怎么了？气氛突然不对了。】
【爷爷是不是有话要对念念说？】
【我好慌，千万别是我想的那样……】
阳台上，陈爷爷没有看苏念，只是低头摆弄着一盆长势很好的吊兰，手指有些发颤。
“小苏老师。”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小雅她……好久没这么高兴了。”
“爷爷，您别这么说，这是我该做的。”
苏念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陈爷爷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全是涩意。
“你刚才说，祝她健健康康，长命百岁……我听了，心里头……像被针扎了一下。”
他转过身，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那是一种长久压抑着巨大悲痛才会有的眼神。
“其实……我们家小雅，生病了。”
苏念的心猛地一沉。
“她这病……是癌。肝癌，晚期了。”
林薇的手一抖，手机差点没拿稳。
她飞快地看了一眼镜头，又看了一眼屋里正被陈阳逗得浅笑的秦雅奶奶，最终没有关掉直播。
她想起苏念说的话，这是“记录”。
那么悲伤，也是记录的一部分。
弹幕彻底疯了。
【？？？？？？？？】
【我操！！！！别啊！！！！！】
【不！！！！我不能接受！！！！刚刚还在说神仙爱情，怎么突然就……】
【我的眼泪……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为什么啊！】
陈爷爷仿佛没有察觉到苏念的僵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像是在倾诉，也像是在忏悔。
“医生说，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晚了。可她这个人……倔了一辈子，就是不服输。”
“疼得厉害的时候，晚上都睡不着觉，就死死咬着我的手，不让自己哭出声，她说，哭就是向老天爷认输，她不认。”
“我总觉得，是年轻时候在山里头，跟着我，身子亏空得厉害……“
”那时候落下的病根。是我……是我对不住她。我宁愿这病，长在我身上。”
老人家的肩膀塌了下去，那个在故事里顶天立地的军人，此刻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别说了爷爷，别说了……】
【“哭就是向老天爷认输”，奶奶太帅了！我哭得更大声了！】
【他把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我哭得快要昏过去了。】
【这他妈是什么人间疾苦！】
她终于明白，那份妆容之下的脆弱和消瘦，到底从何而来。
“这事儿，她自己知道。”
陈爷爷抬起手，飞快地抹了一下眼睛。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的情况，也一直积极在配合治疗。“
”今天请你来，给她化妆，拍这张照片，也是她自己的主意。”
“她说，她这辈子，没向什么低过头。”
“年轻时没向穷低过头，现在，也不能向病低头。”
“她说，她要漂漂亮亮地打这一仗，就算最后输了，也要让阎王爷看看，她秦雅，到死都是个角儿。”
“怕再往后拖……”
“化疗会让她掉光头发，她怕到时候……”
“就没力气再这么漂亮了。”
“没力气再这么漂亮了”。
这几个字，进了所有人的心窝。
原来那句“跟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不是情话，是战书。
原来这场盛大的金婚纪念，不是庆祝，而是她人生舞台上最灿烂的谢幕。
【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事情。】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为她编织了一个美丽的谎言，只为了维护她一生的骄傲。】
【我之前还觉得奶奶说“不就是过日子嘛”是在谦虚，现在才明白，那风轻云淡的背后，是咬着牙在跟命运搏斗。】
【治愈军今天全军覆没，全体泪崩。念念，抱抱爷爷。】
【璀璨星途你们这群狗东西看看！这才是真正的美！这才是值得被记录的灵魂！你们懂个屁！】
苏念的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
她看着眼前这个为妻子骄傲又心疼的男人，忽然明白了这场化妆真正的意义。
这不是“治愈”，是“守护”。
“爷爷。”
苏念的声音也带上了浓重的鼻音。
“我明白了。”
她没有说“加油”，也没有说“保重”。
她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用一种承诺的语气说。
“您放心，秦雅奶奶她，今天就是全世界最美。”
陈爷爷看着她，布满皱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好孩子……谢谢你。”
两人回到客厅。
秦雅奶奶正拿着一面小镜子，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自己的妆容，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意。
“小苏老师，你这个手艺，可真是神了。把我这病容都画没了。”
她全然知道，自己正在与什么搏斗。
她只是沉浸在自己获得力量的喜悦里。
陈爷爷走过去，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看着镜子里的两个人。
“都跟你说了，你怎么样都好看。”
秦雅奶奶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的风情，仿佛还是五十年前那个骄傲的姑娘。
苏念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
她看到陈爷爷抱着妻子的手，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是在给予力量。
她看到陈阳背过身去，肩膀在微微耸动，那是在为奶奶的勇气而哭。
她看到林薇低着头，假装在调试设备，眼泪却一滴一滴砸在手机屏幕上。
这是一个用爱与勇气筑成的战场，一个完美而悲壮的誓言。
她再次拿起相机，对着镜子里的那对璧人，再次按下了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