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那通夹杂着惊慌与警告的电话。
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侯亮平那早已岌岌可危的神经。
“背景通天…没人能保得住你…”
这些字眼,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犹如丧钟轰鸣。
他握着已经挂断的电话,呆立在原地。
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发抖。
那股从心底深处升腾而起的寒意,比西伯利亚的寒流还要刺骨。
他终于知道怕了。
看着丈夫那副失魂落魄面无人色的模样。
钟小艾心中的怒火,也渐渐化为了一丝疲惫和失望。
她不再多说一句废话,立刻行动起来。
她走到书桌前,将那份伪造的红头文件漏洞百出的证词。
以及那张合成的转账照片,悉数收拢起来。
然后,她当着侯亮平的面,将这些足以毁灭他政治生涯的罪证。
一页一页地全部送进了旁边那台大功率碎纸机里。
“嗡嗡”
碎纸机发出沉闷的轰鸣,将侯亮平那疯狂的计划。
连同他最后的尊严,一同搅成了粉末。
“侯亮平,你给我听清楚了。”
钟小艾盯着那堆碎纸,声音冰冷而不容置喙。
“这件事,到此为止。”
“明天一早,你亲自去爸那里认错!”
“就说你是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以后再也敢不这样胡来了!”
她转过身,目光如刀,直刺侯亮平的内心。
“还有,那个高启强,从今天起,不许你再跟他有任何联系!”
“他就是一滩烂泥,你再跟他搅和在一起,迟早把自己也陷进去!”
……
第二天,侯亮平硬着头皮,走进了钟家老宅。
他再也没有了前几次的意气风发,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低着头。
站在了岳父钟正国的面前。
钟正国坐在客厅的红木沙发上,手里盘着那对文玩核桃。
但速度却比往常快了许多,显示出他内心的极不平静。
他没有让侯亮平坐下,就那么让他站着,足足沉默了五分钟。
这五分钟,对于侯亮平而言,每一秒都如酷刑般漫长。
“你呀你!”
钟正国终于开口,他猛地将手中的核桃拍在茶几上,发出一声巨响,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怒其不争的铁青。
“我让你做事‘干净利索’,是让你用脑子,用手段滴水不漏!”
“不是让你去干这种下三滥胡来的勾当!”
“伪造国家机关公文,你知道这要是被上面知道了,后果有多严重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句句都像鞭子,抽在侯亮平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你以为你做得很隐秘?”
“你那点小伎俩,连高育良和祁同伟都看得一清二楚!”
“你把人家当傻子,人家也把你当傻子看!”
“我钟正国的脸,这次都被你给丢尽了!”
钟正国也是真的被气到了。
他本以为自己那个弦外之音,女婿能听懂,会知难而退。
谁知道,他竟然蠢到了这个地步,搞出这么多荒唐事来!
侯亮平站在那里,头垂得更低,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只能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连声认错。
“爸,我错了…我真错了…我是一时糊涂…”
“行了!”
钟正国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从今天起,你给我在家好好反省半个月!”
“你手头的工作,先暂时放一下,我会跟组织部打招呼。”
这已然是变相的停职。
侯亮平不敢有任何反驳,只能点头如捣蒜,狼狈地退出了钟家。
然而,当他坐进自己的车里,关上车门的那一刻。
他脸上那副卑微悔过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到极点的怨毒!
他恨!
但他恨的,不是自己利令智昏,伪造证据。
在他那已经扭曲的心里,他只恨自己时间太仓促,没能把那些证据做得再逼真一点!
他更恨那个叫林建城的老东西!
在他看来,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对方仗着自己那神秘的背景。
在肆无忌惮地欺负人!
如果不是他步步紧逼,自己又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他也恨高育良和祁同伟!
现在他彻底反应过来了,这两个所谓的“老师”和“师弟”。
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真心帮他办事!
他们只是在旁边看自己的笑话,甚至在背后捅刀子!
最让他怨恨的,还是钟家!
他觉得,是钟家在最关键的时刻,没有给他足够的支持!
如果岳父钟正国,从一开始就旗帜鲜明地站在他这边。
动用钟家全部的力量来对付那个老头子,哪里还会有今天这番屈辱?!
他暗暗在心中发誓,这次的低头,只是暂时的。
总有一天,他要让所有看不起他背叛他的人,付出代价!
尤其是那个林建城!
……
与此同时。
省委大楼。
高育良的办公室。
一场师生间的密谈,正在进行。
高育良亲自为祁同伟续上茶水,目光深邃地看着自己这位最得意的门生,缓缓开口,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同伟,你觉得,卧龙山那位林老先生,会不会…就是上面那位‘大人物’?”
祁同伟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僵。
茶水都险些洒了出来。
他愣了一下,随即脸色骤变,失声道。
“老师!您是说……上面那个消息?”
“可是,那位大人物,按道理说现在不是还没到汉东吗?”
“不好说啊。”
高育良摇了摇头,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我们得到的消息,可能本身就是滞后的,或者是上面故意放出的烟幕弹。”
“你想想,除了那位传说中的存在,汉东地面上,还有谁能有如此通天的能量?”
“能让国土资源部的周副部长亲自打电话给一个县局长?”
“能让京城纪委的人,连名字都不敢查?”
祁同伟沉默了。
高育良的每一个反问,都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这个推测,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但偏偏又是最合乎逻辑的解释。
“所以。”
高育良的语气变得无比郑重。
“我今天叫你来,就是要叮嘱你。”
“以后,任何跟卧龙山那边有关的事情,你务必要小心再小心!”
“千万不要像侯亮平那样,在没摸清对方底细之前,就发了疯似的乱咬人。”
他看着祁同伟,意有所指地继续说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要尽量交好。”
“锦上添花,总好过雪中送炭。”
“真到了需要雪中送炭的时候,怕是咱们也送不起了。”
祁同伟重重地点了点头。
“老师,我明白了。”
师生二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
看到了一丝凝重和后怕。
他们都清楚,侯亮平这件事。
虽然暂时被压了下去,但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侯亮平是什么人,他们师生俩,再清楚不过了。
那是一个睚眦必报心胸狭隘到了极点的人。
这次,他们没有出手帮忙,反而间接导致了他被钟家家法处置。
以侯亮平的性格,必定会把这笔账死死地记在他们头上。
汉东政法委这潭水,怕是从今天起再也无法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