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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开学前一周的财务室,像被按下了快进键。桌上的票据堆得比账本还高,电脑屏幕上的Excel表格翻了一页又一页,新学期的预算报表、全校老师的工资补贴核算、上学期的财务档案整理,三件事像三条缠在一起的线,把林砚和苏敏的时间填得满满当当。连续五天,两人的身影都要等到晚上十点,才会随着财务室的灯光一起,从教学楼里走出来。

夜里的财务室很静,只有头顶的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灯管顶端积着层薄灰,灯光透过灰尘在账本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望溪教学点夜里那盏煤油灯——那时他总在灯下备课,煤油灯的光忽明忽暗,把课本上的字照得暖融融的,连粉笔灰落在书页上,都像是撒了层细盐。

“别盯着屏幕愣神了,吃点东西垫垫。”苏敏从帆布包里掏出两个油纸包,油纸外面印着细碎的花纹,是她母亲常用的那种。她把油纸包往桌上一放,香味立刻飘了出来:“甜的越吃越困,这个是我妈做的咸口面包,里面夹了葱花和芝麻,你尝尝。”

林砚拿起一个面包,油纸在指尖沙沙响。咬第一口时,外皮的酥脆混着葱花的咸香在嘴里散开,第二口牙尖刚好碰到颗小小的芝麻,焦香四溢。他突然想起望溪教学点的清晨,李老师总在灶台边烤一把芝麻,等面条煮好,就抓一把撒在面汤里,白色的面条、绿色的葱花、褐色的芝麻混在一起,孩子们捧着碗吸溜吸溜地吃,说“李老师的面条比家里的香”。那时他也总蹭李老师的面条吃,李老师会额外给他多撒半勺芝麻,说“年轻人费脑子,多补补”。

“好吃吧?我妈知道我加班,特意做了十几个,让我带过来。”苏敏也咬着面包,嘴角沾了点芝麻,她抬手蹭了蹭,又突然指着电脑屏幕喊,“哎,你快帮我看看这个公式,怎么算出来的总人数不对?”

林砚凑过去,屏幕上是学生人数统计表,苏敏的指尖还停在键盘上,指腹因为长期翻票据磨出了薄茧。他扫了眼表格,忍不住笑了:“你把‘一年级学生人数’输成‘班级数4个’了,后面的总和能对才怪。”苏敏揉了揉眼睛,指腹蹭过眼角的细纹,桌上那杯下午泡的咖啡已经凉透,杯底沉着半块没化的方糖——下午核工资表时,她还笑着说“这糖是侄女给的,说甜丝丝的能提神,要留着慢慢吃”,结果忙得连尝一口的功夫都没有。

“你呀,真是忙糊涂了。”林砚握着鼠标,光标在表格里移动,点击修改公式的瞬间,屏幕上的数字“唰”地跳回正确的数值。苏敏拍了拍胸口,笑出了眼泪,头发丝不小心蹭到林砚的胳膊,她慌忙往后躲了躲:“还好有你,不然明天交报表,王校长非得骂我粗心不可。”说着,她顺手把林砚桌上歪掉的水杯扶正,杯壁上还留着早上他喝热水的温度。

两人重新坐回座位,键盘敲击声和翻票据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成了深夜财务室的背景音。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刚开始加班时,还能看见教学楼的轮廓,后来连远处居民楼的灯光都变得稀疏,只剩几颗星星挂在天上,像望溪夜里山脚下的萤火虫,忽明忽暗地闪着。

偶尔有晚归的老师路过走廊,看见财务室的灯亮着,会轻轻敲敲门。有次教数学的周老师手里拎着个保温桶,敲开门就把桶往桌上放:“刚从家里出来,给你们带了两杯热豆浆,熬夜伤胃,赶紧喝点暖暖。”豆浆杯壁的水珠滴在桌角,晕开一小片湿痕,林砚喝了一口,温热的豆浆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甜,像望溪春天里融化的雪水,清冽又暖心。苏敏每次都笑着摆手送老师离开:“谢谢您,不用帮忙啦,我们马上就好。”

林砚看着苏敏的侧脸,灯光下,她眼角的细纹清晰可见,鬓角还沾了根细小的纸屑,是刚才翻档案时蹭上的。他想起苏敏第一天给他递《财务制度》时,指尖的墨水渍和书脊上的透明胶带;想起她核对票据时,总把每张单据捋得平平整整,说“这些都是学校的账,乱不得”。原来这个看似温柔的女人,心里藏着这么多认真。

快十点时,最后一份预算报表终于核对完毕。苏敏点击“保存”时,鼠标顿了顿,突然转头看着林砚:“你抽屉里的教案,我前两天收拾票据时看见了。”林砚的手刚碰到桌边的面包袋,闻言顿了顿,没说话。他想起那天苏敏不小心碰掉了抽屉,教案滑出来,扉页的小太阳刚好落在她手边,她没敢碰,只是用指尖轻轻把教案推回抽屉,连纸角都没折到。

“我以前也想当老师。”苏敏自顾自地说,指尖摩挲着桌上的《财务制度》,封皮上的烫金字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师范毕业那年,我都找好实习学校了,可我妈说财务岗稳定,能顾着家,就让我考了现在的岗位。”她笑了笑,眼里闪过点怀念,“刚开始总不适应,每次听见上课铃,都忍不住往教学楼跑,后来慢慢就想通了,不管在哪个岗位,只要把该做的事做好就行。”

林砚抬头看她,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她的发梢上,像撒了层碎银。“那你后悔吗?”他轻声问。苏敏摇摇头,伸手翻开桌上的预算报表,指着“学生营养餐补助”那栏:“不后悔。你看这数字,多核对一遍,孩子们就能多喝一口热汤;上次整理档案,翻到望溪教学点的取暖费单据,我算到半夜,就怕少算了一块钱,孩子们冬天冻着。”她又拿起上学期的档案本,“就像你拒报刘校长的票,不也是在护着学校的钱,护着孩子们的利益吗?不管是教书还是管财务,都是在为孩子们做事。”

林砚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暖的。他想起望溪教学点的孩子们,想起陈冬递给他的那颗糖,糖纸皱巴巴的,却甜得能让人记好久;想起张老师裹在棉袄里的粉笔,和李老师面条里的芝麻。原来他以为离开讲台就断了的联系,其实一直藏在这些琐碎的日子里——在核对的每一张票据里,在算准的每一个数字里,在为孩子们守护的每一分钱里。

加班的疲惫突然就散了。两人收拾东西出门时,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声控灯随着脚步亮了又灭。苏敏锁门时,林砚看见她的口袋里露出半截纸条,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边缘还留着装订孔。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纸条上的字写得工工整整:“明天提醒林砚,核对班主任补贴”,后面还画了个小小的对勾,像是怕自己忘了,又特意描了一遍。

原来早上他咳了两声,苏敏就从包里翻出润喉糖塞给他,说“核票据费嗓子,含着润润”;原来他说过班主任补贴的表容易出错,她就悄悄记在了纸条上。这些细碎的记挂,像财务室夜里的灯光,不刺眼,却足够温暖。

走到校门口,苏敏指着东边的巷子:“我家往这边走,巷口有家馄饨摊,每天这个点还开着,我总去吃一碗。”林砚指了指西边:“我住教师宿舍,顺路。”两人挥手告别,林砚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苏敏的身影裹在夜色里,走得很慢,快到巷口时,还回头冲他挥了挥手。

财务室的灯已经灭了,可门框上“财务室”的木牌还沾着灯光的余温,像是还没从深夜的忙碌里回过神。林砚摸了摸口袋,里面还装着苏敏早上给的润喉糖,糖纸在指尖沙沙响。他突然觉得,心里的那盏灯,好像亮了起来——不是讲台前的日光灯,也不是财务室的白炽灯,而是一种踏实的、温暖的光,照着他从望溪走来的路,也照着他往后要走的每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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