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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清晨的望溪教学点,总被孩子们的笑声撞醒。林砚提前半小时到校时,竹篱笆门还沾着晨露,幼儿班的几个小不点已经蹲在操场边,用小石子在泥地上画歪歪扭扭的圈——有个穿开裆裤的小男孩,石子划到一半,忽然伸手去抓路过的蚂蚁,另一个小姑娘立刻凑过去,两人头挨着头,把蚂蚁圈进石子画的“小房子”里。

“林老师早!”见他推门,孩子们立刻涌上来,有的拽他衣角,有的扒他裤腿,最前头的小男孩从兜里掏出颗硬糖,糖纸皱得像揉过的纸团:“妈妈给的,甜!”林砚蹲下来,指尖碰了碰糖纸,还带着孩子手心的温度:“老师不吃,你留着,吃完要刷牙哦。”小男孩攥着糖点点头,转身就跟小伙伴炫耀:“林老师夸我乖!”

跟着李老师进幼儿班时,晨读刚要开始。李老师摇起铃鼓,红绸带晃到前排小女孩的脸,她抬手扒拉绸带,羊角辫却甩到旁边同学的胳膊,两人捂着嘴偷偷笑,肩膀抖得像风吹过的麦穗。“太阳公公起得早——”李老师的声音软乎乎的,有个小男孩坐不住,手在桌下抠衣角,抠出一小团棉絮,见林砚看他,赶紧把棉絮塞进裤兜,腰板挺得笔直。

林砚坐在后排,指尖摩挲着教案本的边角,忽然想起自己的乡下童年:土坯房教室的墙皮会掉渣,冬天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课本“哗啦啦”响,可老师总把烤热的红薯塞给冻得发红的小手。现在他成了老师,才懂这份职业的分量——不是站在讲台上念课文,是看见孩子藏棉絮时,假装没看见的温柔;是发现谁没吃早饭时,悄悄递过去的半块馒头。

课间分发苹果时,果香飘满了教室。苹果是镇上水果摊老板捐的,表皮大多带着小小的磕碰,林砚递的时候,总把磕碰的一面转向自己。轮到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时,她接过苹果却没啃,反而踮着脚往书包里塞——书包拉链卡了两次,林砚帮她拉时,瞥见里面还藏着半块干硬的馒头。“怎么不吃呀?”他小声问。小姑娘仰起头,睫毛上挂着泪珠:“留……留给妈妈,妈妈打工还没回来。”

林砚的心像被轻轻揪了一下,他帮小姑娘把苹果往书包深处塞了塞,挡住馒头的棱角:“等妈妈回来,你亲手交给她,她肯定高兴。”小姑娘用力点头,把书包抱在怀里,像抱着件稀世珍宝。

上午第三节课,林砚去听张老师的二年级数学课。刚到教室门口,就听见里面的喧闹——张老师手里攥着一把小木棍,棍身磨得发亮,有几处浅痕,是前年教孩子认“10”时,被调皮娃咬的。“狗蛋,你过来!”他喊的是孩子的小名,把三根木棍摆在讲台上,“这是你家的鸡,右边两根是邻居家的,加起来够你家炖一大锅,算错了就给狗剩家吃喽!”

叫狗蛋的小男孩涨红了脸,跑到讲台前认真摆木棍,摆完还数了三遍:“老师,五根!够我家吃五天!”全班哄笑起来,张老师也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对喽!所以三加二等于五,记牢了,不然鸡就跑啦!”林砚坐在后排记笔记,笔尖顿了顿,在“实物教学”旁边画了个小木棍——他忽然懂了,好的教学从不是课本上的理论,是把“3+2”变成孩子能摸到的“五只鸡”,是连小名都记得的上心。

下课铃响时,张老师忽然叫住狗蛋,从口袋里掏出半块橡皮——橡皮包着旧糖纸,只剩小半截,“你作业本上的错字别用手指头蹭,用这个擦,擦得干净。”林砚凑过去看他的教案本,扉页上写满了孩子的名字,有的旁边画着小蛋糕,标注着“爸妈在外,生日送糖”,有的画着小衣服,写着“冬天没厚外套,提醒李老师给找一件”。

中午吃饭时,林砚说起这事,李老师往他碗里拨了块萝卜干:“张老师就这样,前年有个娃买不起作业本,他把自己的备课本撕了,一页页裁整齐给娃用,自己却在烟盒背面写教案。”王老师也点头,手里的保温杯冒着热气:“上次镇里给了两袋大米当补助,他全分给了家里困难的娃。”

林砚扒着饭,忽然想起三年级孩子的作业本——大多是边角纸装订的,纸页泛黄,却写得工工整整,有个孩子的本子每页都缺个角,是从旧书里拆下来的。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工资袋,袋口的线是妈妈缝的,针脚密密的。“下午我去镇上,给娃们买些新作业本。”他说这话时,筷子上还夹着半块萝卜干,却觉得心里踏实。

下午赵磊骑摩托车载他去镇上,车座垫晒得发烫,赵磊特意找了块布铺在上面:“坐稳喽!”摩托车碾过山路的小石子时,他总会放慢速度,怕颠着林砚。风里带着青草香,路边的野花开得热闹,林砚攥着工资袋,想象着孩子们拿到新本子时的笑脸,嘴角忍不住上扬。

文具店的老板娘四十多岁,见他们来,立刻从柜台后走出来:“林老师来啦?要啥?”林砚说要五十本作业本、二十支铅笔,老板娘蹲下来翻货,特意挑没折角的:“这些都是新到的,纸厚,不洇墨。”算钱时,她把零头抹了,还塞了两盒彩笔:“给娃们画画用,算我的。”

从文具店出来,赵磊拉着他去菜市场:“今晚改善伙食,我请你吃猪肉炖粉条!”他跟猪肉摊老板砍价,嗓门洪亮:“我们是望溪教学点的老师,给娃们改善伙食,您便宜点,下次多来照顾生意!”最后不仅砍了价,还多要了一把香菜。

刚要走,林砚忽然瞥见菜市场角落——陈冬跟他舅公正捡瓶子。舅公拄着根拐杖,杖头磨得发亮,每走一步都“笃”地响一声,弯腰捡瓶子时,后背弯得像张弓。陈冬跟在后面,手里的编织袋半鼓着,捡到瓶子就先擦干净瓶身,怕弄脏舅公的蓝布衫。

林砚心里一酸,拉着赵磊走过去,把装猪肉和粉条的袋子往老人手里塞:“大爷,这是赵磊买多的,放着也是放坏,您拿回去给陈冬补补。”老人慌忙摆手,拐杖戳得地面响:“不行不行,您是老师,咋能要您的东西……”“您就拿着吧!”林砚把袋子往他怀里推,“我是陈冬的老师,照顾他是应该的。”

陈冬忽然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攥着编织袋的绳结指节发白。他没说话,转身从袋子里掏出个干净的空瓶子——瓶身洗得发亮,标签都撕得干干净净,递到林砚面前:“老师,装水喝。”林砚接过瓶子,凉意从指尖传到心里,却烫得他眼眶发湿。

回到教学点,林砚把新作业本分给三年级的孩子。孩子们的欢呼差点掀了屋顶,有个小姑娘翻到本子最后一页,用铅笔描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旁边写着“谢谢林老师”,字写得歪,却一笔一划很认真。陈冬拿到作业本时,指尖摸了摸封面,又低头看了看旧本子——旧本子的纸页已经卷边,他小心翼翼地把旧本子里的作业抄到新本上,笔尖太用力,戳破了纸页,赶紧用橡皮轻轻蹭,怕林砚看见。

傍晚时,林砚和赵磊在操场画拼音格。赵磊找的树枝粗得硌手,他用砂纸蹭了蹭,指尖蹭出点红印,吹了口气又接着蹭;高年级的男孩扶着树枝,裤腿被篱笆勾破个小口,他往下扯了扯裤腿,笑着说“没事,我妈会补”。画到“a”的弧时,树枝太粗画不圆,林砚干脆蹲下来,用手指蘸着泥水描,指缝里全是泥,却笑得比孩子还开心。

“林老师,这样真能学拼音吗?”扶树枝的男孩问。

“当然!”林砚直起身时,腰有点酸,“张老师以前就这么教你们的吧?跳着学,记得牢。”

男孩点点头:“是啊!我以前总跳错格,张老师就站在旁边喊‘左脚踩b,右脚踩a’!”

夕阳把拼音格染成金色时,低年级的孩子放学了,看见土操场上的格子,立刻涌过来跳。有个小不点没踩准,摔在软乎乎的泥地上,没哭,反而爬起来拉林砚的手:“老师,你也跳!”林砚被他拽着,踩进“o”的圈里,泥水溅到裤腿上,却觉得心里亮堂堂的。

晚上,林砚和赵磊在宿舍煮猪肉炖粉条。锅里的粉条炖得软烂,猪肉香混着香菜香飘满宿舍,两人捧着碗蹲在小炉子旁,热气熏得脸颊发红。“我小时候的老师,也总给我煮粉条。”赵磊扒了口饭,“那时候我家穷,他总喊我去他家吃饭,说‘吃饱了才有力气读书’。”

林砚点点头,夹起一根粉条,忽然想起中午李老师往他碗里拨的萝卜干,想起文具店老板娘塞的彩笔,想起陈冬递来的空瓶子。“以前觉得乡村教育很远,”他咽下粉条,声音有点哑,“现在才知道,这里的老师盼着孩子好,孩子盼着老师笑,多踏实。”

赵磊笑了,往他碗里加了勺肉汤:“以后咱们一起教,把娃们都送出大山。”

吃完晚饭,林砚回到小房。月光爬进窗户,落在教案本上,他翻开本子,在“实物教学”旁边,又添了行小字:“明日带娃们在拼音格里跳着认a,备点小糖,奖励跳得准的娃。”笔尖划过纸页时,他忽然笑了——这个满是泥痕和笑声的教学点,不是他临时的落脚点,是他往后许多年,都想守着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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