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楚曦闭门不出。
那口淤血吐出去后，体内反而松快了些许。她盘膝坐在出租屋冰冷的地板上，全部心神都沉入体内那一片混乱的战场。
引导新生灵力炼化阴煞的过程，比想象中更痛苦，也更缓慢。那来自紫气主人的怨煞之气精纯而霸道，带着原主强烈的死意与不甘，每一次冲刷经脉都像用锉刀刮骨。但每炼化一丝，那微弱如星火的灵力便壮大一分，对这片天地间稀薄灵气的感知也清晰一分。
痛苦，却踏实。
她需要实力。无论是要查清这身子的旧怨，还是要应对因那团紫气而必然卷入的麻烦，甚至只是想要在这贫瘠世界活得稍微像样点，拳头不硬，一切都是空谈。
期间，顾言舟发来过几条短信，语气从最初的急切询问“大师那边情况怎么样？还顺利吗？”，到后来变成“大师您没事吧？怎么没消息了？”，最后几条则又恢复了往常的话痨风格，分享他又卖掉了哪套“有点小问题”的房子，并强烈暗示是否需要他帮忙“拓展客户群”。
楚曦一条没回。
她不需要拓展客户群，她需要的是尽快恢复，然后去找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销冠，好好“谈谈”。
第五天清晨，楚曦睁开眼，眸底一丝极淡的金光闪过，随即隐没。她摊开手掌，指尖一缕比发丝粗不了多少的灵力萦绕而出，虽微弱，却凝实，带着她独有的冰冷气息。
炼气一层。
勉强算是重新踏入了门槛。对付寻常宵小或许不够看，但一些基础的相面、测气、绘制低阶符箓的手段，总算能施展几分了。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体内依旧空乏，隐痛未消，但比起之前那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虚弱，已是天壤之别。
她拿起那部老旧的手机，开机，忽略掉顾言舟的未读消息，先查了一下银行账户。
疗养院那边尾款已经到账，数字可观。加上定金，足够她离开这个潮湿发霉的出租屋，换个稍微像样点的住处，并能支撑一段时间的基础药材开销——用于温养这具破败的身体。
她需要去买点东西，画符的朱砂、黄纸，以及几味便宜却关键的辅药。
……
离天桥不远有个老旧的集市，鱼龙混杂，充斥着廉价服装、山寨电子产品、活禽宰杀和地摊小吃的气味。楚曦目标明确，在一个卖香烛纸钱兼营些劣质风水物件的小摊前，挑拣着朱砂和成色一般的黄纸。
摊主是个耷拉着眼皮的老头，正用收音机听着咿咿呀呀的戏曲，对顾客爱搭不理。
正当楚曦付钱时，集市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哭喊和男人的怒骂声，伴随着东西被砸碎的动静。人群一阵骚动，纷纷探头望去。
“造孽啊……老张家的傻儿子又发疯了……”旁边一个卖菜的大妈挎着篮子，摇头叹气。
“可不是嘛，好好个孩子，去年摔了脑子后就成这样了，时好时坏的，一犯病就砸东西打人，他爹妈都快被拖累死了……”
楚曦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粮油店门口一片狼藉，米面撒了一地。一个身材高壮、眼神却浑浊疯狂的年轻男人正被他年老的父亲和几个邻居死死抱着，还在嘶吼挣扎，额头青筋暴起，力气大得惊人。他母亲瘫坐在一旁哭天抢地。
那疯青年周身缭绕着混乱的气息，三魂七魄不稳，但更显眼的，是他眉心一股浓重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黑灰色秽气，像粘稠的淤泥，不断侵蚀着他本就脆弱的灵台。
这不是简单的失魂症，是冲撞了东西，被阴秽缠身了。而且时日不短，已快侵入心脉。
“看啥看！快散开！小心他伤着人！”有人喊道，围观的人群下意识又退开一圈，指指点点，多是同情和畏惧。
楚曦目光扫过那哭得快晕过去的老妇人，以及老人那饱经风霜、写满绝望的脸。她脚步顿了一下。
她不是圣人，更没那么多多余的善心。但这股秽气……对她刚炼化完阴煞、正需巩固的灵力来说，算是……有点用处。
而且，举手之劳。
在摊主老头和大妈诧异的目光中，楚曦走了过去。
“哎！小姑娘别过去！危险！”有人喊道。
楚曦仿佛没听见，径直走到那疯青年面前几步远的地方。挣扎中的男人似乎感觉到什么，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向她，发出威胁般的低吼。
那对老夫妻也愣住了，泪眼婆娑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面色苍白的陌生女孩。
楚曦并指如剑，指尖那缕微不可察的灵力凝聚，快如闪电般隔空点向疯青年眉心那团黑灰色秽气！
并非驱散，而是——吸纳！
那秽气像是被无形之力牵引，尖叫着（无声的）脱离疯青年的灵台，化作一道细流，被楚曦吸入指尖！
嘶——
阴冷、污浊的感觉顺指尖蔓延，但比起她炼化的帝王煞气，这东西简直如同清风拂面。她体内灵力一转，便将其轻易裹挟、吞噬，化为己用。虽然能量驳杂低劣，却也让那丝灵力稍稍壮大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疯青年猛地一僵，挣扎的动作瞬间停止，眼中疯狂褪去，变得茫然，然后眼皮一翻，软软地倒了下去。
“儿啊！”老妇人惊呼着扑上去。
“这……这是怎么了？”老父亲抱着儿子，又惊又疑地看向楚曦。
周围一片寂静。
楚曦收回手，面色如常，只淡淡道：“撞了脏东西，现在没事了。弄点艾草泡水给他擦身，晒几天太阳就好。”
说完，她转身就走，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充满了惊疑、好奇和一丝畏惧。
那对老夫妻反应过来，连声道谢：“谢谢！谢谢姑娘！您真是……”
楚曦没有回头，身影很快消失在集市嘈杂的人流里。
卖香烛的老头瞪大了眼，连戏曲都忘了听。旁边的菜篮大妈张着嘴，半天合不拢。
……
几天后，楚曦正在附近一家小餐馆吃着最简单的素面，打算吃完就去找个新住处。
两个大妈推搡着，犹犹豫豫地凑到她的桌边。
“那个……姑娘……不，大师？”其中一个试探着开口，正是那天集市上的菜篮大妈。
楚曦抬眼看她们。
另一个大妈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一盒鸡蛋，一把水灵灵的青菜，还有一小袋核桃。“大师，那天……谢谢您啊！老张家儿子好了！真的好了！清醒了！能认人了！这点东西……您别嫌弃，自家种的……”
菜篮大妈也连忙道：“是啊是啊，大师，您真是活神仙！那个……我、我家那口子最近老睡不好，总觉得屋里有人叹气，您看……”
楚曦看着桌上那点可怜的“谢礼”，又看看两位大妈紧张又期盼的脸。
她沉默地拿起一颗核桃，在手里掂了掂。
“东南角，是不是放了老旧照片或者镜子？”她声音依旧平淡。
菜篮大妈猛地一拍大腿：“哎哟！可不是嘛！他年轻时当兵的照片墙！对着床！”
“挪了。床头放把剪刀。”楚曦说完，继续低头吃面。
两个大妈千恩万谢地走了。
楚曦吃完面，拿起那袋核桃和鸡蛋。青菜没要。
她走出餐馆，发现门口不知何时又聚了三四个人，眼神热切地看着她，似乎想上前又不敢。
“大师，能帮我看看吗……”
“大师，我闺女最近……”
楚曦脚步没停，径直穿过他们。
但关于“天桥下那个摆摊的年轻姑娘是真大师”的消息，却像长了脚，在这片老城区悄然传开。
她回到天桥下，摊子还没铺开。
顾言舟就像闻到味儿的猎犬，瞬间从店里冲了出来，脸上是夸张的、仿佛发现新大陆的表情。
“大师！大师您可回来了！”他几乎要扑过来，眼睛亮得惊人，“我就知道！您是真人不露相！您是不是在集市那边……哎呀！现在好多人都知道了！说您一出手就治好了老张家的疯病！神了！”
他搓着手，兴奋地绕着楚曦转：“这下好了！咱们的业务范围可以扩大了！不能再局限于凶宅净化、业主托梦这种小众市场了！咱们要面向更广阔的……呃，普通民众需求！您说是不是？”
楚曦没理会他的聒噪，铺开绒布，摆好铜钱罗盘。
顾言舟却突然收敛了笑容，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点神秘和……不易察觉的神视。
“不过大师……老张儿子那事，我后来打听了一下，他去年摔伤的地方，听说有点邪门，是旧社会的一个乱葬坑……您这随手就解决了……道行真是这个！”他比了个大拇指，眼神却紧紧盯着楚曦的反应。
楚曦摆放罗盘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
她抬起眼，看向顾言舟。
他还是那副热情洋溢、略带浮夸的销冠模样，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纯粹的惊叹和吹捧。
但楚曦清晰地看到，他周身那磅礴的金光与紫气，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几不可查地、轻柔地波动了一下。
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细微的石子。
她迎着他的目光，黑色的瞳孔深不见底。
“嗯，”她淡淡应了一声，仿佛没听出任何弦外之音，“所以，你打听得这么清楚，是也想试试乱葬坑的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