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的风如同无数把钝刀子，持续不断地切割着所能触及的一切。陈默和灰雀一前一后，沉默地在灰败死寂的大地上跋涉，彼此间隔着那片无形却冰冷刺骨的猜忌之墙。
陈默的感官绷紧到了极致，一半留意着脚下可能突然探出的苍白鬼爪，另一半则死死锁定了前方那个看似毫无防备的背影。护目镜的扫描模式不断切换，试图捕捉任何一丝能量异常或非人的生理反应。“基石”单元无声运转，将灰雀每一个步伐的间距、每一次呼吸的频率、甚至肌肉发力的细微模式都与之前的数据进行比对，寻找着那可能存在的、非人的“完美”破绽。
灰雀似乎毫无所觉，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她只是沉默地领路，动作依旧高效精准，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穿越辐射洼地，绕过扭曲的金属残骸，踏过枯骨遍布的沙地。
越往西北方向走，空气中的辐射读数就缓慢而坚定地攀升，护目镜不时发出轻微的警告提示。远处的天际线上，一座巨大建筑的轮廓逐渐清晰。
那是一座极其高大的塔状结构，即使经历了大灾变的摧残，它依旧倔强地耸立着，如同刺向灰色苍穹的一根巨刺。塔身由灰黑色的合金和混凝土构成，表面布满了巨大的破损和灼烧痕迹，许多地方覆盖着厚厚的辐射尘和诡异的紫红色苔藓状附着物。塔顶原本应有的巨大信号发射装置已经扭曲断裂，只剩下几根歪斜的金属骨架，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悲鸣。
这就是灯塔。一座沉默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废墟。
在灯塔基座的周围，散落着更多雷霆安保的痕迹——被击毁的武装巡逻车残骸、破损的自动炮塔、以及一些穿着雷霆安保制服的、早已化为白骨的尸体。显然，这里曾经发生过激烈的攻防战，而雷霆安保是失败的一方。
“到了。”灰雀在一处巨大的、被暴力撕开的合金墙壁破口前停下脚步。破口边缘呈不规则的熔毁状，像是被某种极高温度的能量武器或者……巨大生物的利爪硬生生破开。里面黑黢黢的，散发着浓烈的机油味、铁锈味和一种更深的、类似电离空气的腥甜气息。
“主入口被堵死了，这是后来者开的‘路’。”灰雀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听不出情绪，“里面情况不明，跟紧我，别乱碰任何东西。”
陈默点点头，握紧了“闪雷”，指尖悄悄触碰着【高频能量射线】卡牌，精神力高度集中。
两人一前一后，侧身钻进了破口。
塔内空间极其广阔，底层像是一个巨大的接待大厅或者调度中心，如今已是一片狼藉。破碎的桌椅设备堆积如山，墙壁上布满了弹孔和爆炸痕迹，干涸发黑的血迹溅得到处都是。几具穿着不同势力服装的骷髅散落在角落，保持着战斗或逃跑的姿态。
最令人不安的是，许多地方——墙壁、地面、甚至天花板上——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如同冰霜般的紫红色晶状体，它们散发着微弱的脉动光芒，将内部映照得光怪陆离。空气中那股电离的腥甜味在这里更加浓郁。
“晶蝎的‘感染’已经蔓延到这里了。”灰雀低声道，语气凝重，“小心点，这些晶体可能带有活性。”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晶簇，朝着大厅深处一个通往上层的主控楼梯走去。楼梯是旋转式的，大部分还保持完好，但同样覆盖着晶簇，如同某种怪诞的装饰。
陈默紧随其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他注意到一些细节：某些雷霆安保人员的尸体倒毙在控制台前，手指还按在警报按钮上；而另一些入侵者的尸体，则呈现出诡异的晶化状态，仿佛是从内部被转化了。
这里发生的战斗，远不止是枪械交锋那么简单。
沿着旋转楼梯向上，层层的景象大同小异，都是各种功能的房间和办公室，但破坏和晶化程度越来越严重。许多精密仪器被晶簇包裹，如同琥珀里的昆虫。
终于，在爬了大概十几层后，他们抵达了一扇异常厚重的、带有雷霆安保徽记的合金大门前。大门似乎由内部能源独立驱动，虽然表面也有晶化痕迹，但整体结构还算完整。门旁有一个复杂的控制台，屏幕漆黑。
“主控室应该就在后面。”灰雀检查着大门，“需要权限或者暴力破开。”
陈默走上前，尝试着再次凝聚灵思之笔的能量密钥。笔尖亮起，乳白色的光构模型缓缓浮现。
然而，就在光构密钥即将接触控制台接口的瞬间——
异变陡生！
嗡——！
整个灯塔内部，所有那些紫红色的晶簇，仿佛被同时注入了生命一般，猛地爆发出刺眼的光芒！一股强大而狂暴的能量波动如同潮水般席卷而过！
与此同时，陈默左手上的“静滞”指环再次疯狂发烫、剧震，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几乎要灼伤皮肤的赤红警告光芒！
他脑中“基石”单元传来尖锐的警报：【检测到高强度定向恶意扫描！来源：极近距离！】
几乎在同一刹那！
前方的灰雀猛地转身！她的动作快得超出了人类极限，带出一道残影！那双灰色的眼睛里，之前一闪而过的冰冷数据流再次涌现，并且不再掩饰，彻底覆盖了原本的瞳孔，让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非人的、机械的冰冷感！
她手中那把一直紧握的长管步枪，以一种绝非人类肌肉能发出的、精准到毫厘的机械运动，枪口不是对准身后可能出现的威胁，而是——稳稳地、毫无迟疑地锁定了陈默的额头！
“别动。”她的声音变了，不再是那个略带沙哑的废土游荡者的声线，而是变成了一种混合着电子杂音的、毫无感情的冰冷音调，“交出‘密钥载体’和‘架构笔’。”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陈默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尽管早有猜疑和防备，但当背叛以如此赤裸和冰冷的方式降临，依旧让他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和愤怒。
密钥载体？是指那个金属盒子？架构笔？是灵思之笔？
她果然是冲着这个来的！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陈默的声音干涩无比，身体肌肉紧绷，暗中催动了【踏浪步】卡牌，精神力勾连着【便携能量护盾】和【高频能量射线】。
“我是‘清道夫7号’。”灰雀——或者说，占据了她身体的这个东西——用电子音冰冷地回答，“奉命回收流落在外的重要实验资产。你的配合将减少不必要的损伤。”
实验资产？清道夫？雷霆安保的后手？还是……学院的？
“如果我说不呢？”陈默死死盯着那黑洞洞的枪口。
“你的生理指标正在急剧变化，推测为准备抵抗。”“清道夫”毫无波澜地陈述，“评估：目标具备低等级异常能力，威胁等级：中等。执行强制回收程序。”
它的手指开始压下扳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的、仿佛源自灯塔地基深处的爆炸猛然发生！整个塔体如同被巨人狠狠踹了一脚，剧烈无比的摇晃起来！天花板上的晶簇和金属碎片如同暴雨般落下！
“清道夫”的动作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干扰打得一滞，枪口微微偏斜！
陈默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
【踏浪步】！爆发！
他的身影瞬间变得模糊，向侧后方急退！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几乎同时响起！子弹擦着他的耳畔飞过，灼热的气浪刮得他脸颊生疼！
【便携能量护盾】！展开！
淡蓝色的护盾瞬间出现在他身前！
“清道夫”的反应快得惊人，第一枪落空，没有丝毫停顿，步枪枪口如同拥有自我意识般急速微调，砰砰砰！连续三枪点射，精准地轰在能量护盾的同一个点上！
护盾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光芒急剧黯淡，瞬间过载崩溃！
但这一点点时间已经足够！
陈默在后退的同时，左手早已准备好的【高频能量射线】卡牌猛然激活！
咻——！
炽白的高温射线不再是散射，而是凝聚成一道极其纤细耀眼的光束，如同死神的指尖，精准地射向“清道夫”持枪的右手手腕！他不敢攻击躯干，怕误伤灰雀可能还存在的本体意识！
“清道夫”似乎预判到了他的攻击，机械臂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试图规避！
但陈默的这一击倾注了全部的精神力和“基石”单元的精密计算，速度更快，角度更刁钻！
嗤！
光束瞬间熔穿了作战服的护腕，命中了下面的机械结构！一阵刺眼的电火花爆开！
“清道夫”的右手动作猛地一僵，步枪险些脱手！但它依旧没有发出任何痛呼，只是那电子眼中数据流疯狂闪烁！
“威胁等级重新评估：高。启用非致命压制措施。”它冰冷地宣布，左手猛地抬起，手臂上的作战服突然裂开，露出下面一个闪烁着蓝光的、非武器的圆柱形装置！
一股强大的、针对精神的干扰波动猛地扩散开来！
陈默顿时感到大脑如同被重锤击中，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袭来，【踏浪步】的效果瞬间中断，身体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灵思之笔的能量也变得极其不稳定！
是专门针对他这种能力者的武器！
而更糟糕的是，脚下的震动越来越剧烈，灯塔深处传来的爆炸声和结构断裂声不绝于耳！蜂巢的能量被彻底引燃了！这座塔快要塌了！
“清道夫”无视了自身的损伤和周围崩塌的环境，步步紧逼，左手的干扰器持续散发着令人崩溃的能量场，右手机械臂虽然受损，依旧稳定地举着步枪。
绝境！
陈默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正准备拼命一搏——
突然！
那个冰冷的、非人的低语，再次直接在他脑域深处响起！
协议冲突…最高优先级…保护“钥匙”…
唰！
一道红色的、模糊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清道夫”的身后！
是那个红色怪物——“信使”！
它那双巨大的纯黑眼眸冰冷地“注视”着“清道夫”，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悄无声息地按向了“清道夫”的后颈——那似乎是某种核心处理器的位置！
“清道夫”的电子眼中数据流疯狂暴走，似乎检测到了极度致命的威胁，它猛地放弃了对陈默的压制，想要转身！
但太晚了！
“信使”的手已经按了上去！
没有声音，没有爆炸。
“清道夫”全身猛地一僵，眼中的数据流如同断线般瞬间熄灭、崩溃，整个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量，软软地瘫倒在地，手中的步枪和干扰器哐当掉落。
它……被强制关机了？
陈默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信使”缓缓抬起头，那双巨大的黑眼再次“看向”陈默，冰冷的低语响起：
交易…完成…
“钥匙”…去核心…
阻止…
它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透明，仿佛耗尽了能量，最终如同烟雾般彻底消散在原地。
只留下瘫倒在地、不知死活的灰雀（或者说她的身体），以及周围不断崩塌、爆炸、被紫红色能量疯狂侵蚀的灯塔。
还有那句未说完的话。
去核心？阻止什么？
蜂巢？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陈默来不及细想，一块巨大的天花板轰然砸落在他不远处！
这座塔，马上就要彻底崩溃了！
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灰雀，咬咬牙，冲上前去，一把将她扛在肩上，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来时那个破口的方向，疯狂冲去！
身后，是毁灭的交响乐。前方，是未知的迷雾。
交易完成了。但他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得到的，又究竟是什么？
答案，或许就在那疯狂的核心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