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长命锁静静地躺在木匣底部,半旧的银质在昏暗中泛着冷硬的光泽。锁身雕刻着简单的祥云纹,正面是歪歪扭扭的“长命百岁”四字,背面……背面用更细的针脚,绣着一朵小小的、几乎被磨平的梅花。
与沈未晞前世在陆珩书房暗格深处瞥见的那一块,一模一样!
那个被陆珩用锦缎小心包裹、藏得极深,却在她某次为他整理书案时无意撞见的旧物。她当时未曾多想,只以为是哪位早夭兄姊的遗物,如今想来,那锁头的样式分明是给婴孩佩戴的!
婉娘的孩子……陆珩珍藏的旧锁……
难道……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冰冷刺骨的猜想,如同毒蛇般骤然缠紧了沈未晞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那个孩子根本没有死?!
不是夭折,而是……被偷走了?!
被谁?陆珩?赵氏?!
他们偷走了婉娘的孩子,却告诉她孩子死了?将她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祠堂十年,让她在疯癫中抱着一个虚假的希望苦苦煎熬?!
这是何等的残忍?!何等的恶毒?!
“还给我!那是我的宝儿的!是我的!”婉娘发出凄厉的尖叫,如同护崽的母兽,猛地扑上来,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木匣边缘,指甲几乎要抠进木头里,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你们都要抢我的宝儿!都要害他!坏人!坏人!”
沈未晞被她撞得一个趔趄,下意识地松了手。木匣被婉娘夺回,紧紧抱在怀里,她蜷缩回角落,用身体护住匣子,警惕又仇恨地瞪着沈未晞,喉咙里发出威胁般的低吼。
沈未晞踉跄着退后两步,背脊撞上冰冷坚硬的墙壁,才勉强稳住身形。她剧烈地喘息着,胸腔里心脏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巨响,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却带不走那彻骨的寒意。
她看着眼前状若疯魔、将一只空匣子视为性命般护着的婉娘,再看这阴森压抑、供奉着无数冰冷牌位的祠堂,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恶心与愤怒直冲头顶,几乎要炸裂开来。
这光鲜亮丽、钟鸣鼎食的永宁侯府,这披着勋贵外衣、道貌岸然的所谓高门,内里竟腐烂肮脏至此!啃噬人命,践踏人伦,视他人如草芥玩物!
“婉娘……”她声音干涩发颤,试图再次靠近,“你的宝儿……他……”
“外面有动静!”婉娘却猛地打断她,侧耳听着什么,神情骤然变得极度惊恐,她一把扔掉木匣,扑过来抓住沈未晞的衣袖,力气大得惊人,将她拼命往祠堂更深的黑暗里拖拽,“快躲起来!他们来了!来抓我们了!快!快躲起来!”
沈未晞被她拽得险些摔倒,踉跄着跟了几步,这才隐约听到祠堂院门外,似乎真的传来了隐约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还有灯笼晃动的光影,透过门缝渗入!
有人来了!
而且不止一个!
沈未晞浑身一凛,瞬间从巨大的震惊和愤怒中清醒过来!
绝不能被人发现她在这里!尤其不能被赵氏或张嬷嬷的人发现!否则,她之前所有的隐忍和谋划都将前功尽弃!
婉娘还在发疯似的将她往一堆废弃的帐幔后面推搡,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躲好……别出声……他们找不到……找不到宝儿……”
沈未晞来不及多想,借着婉娘的力道,迅速缩身躲进那堆积满灰尘、散发着浓重霉味的厚重帐幔之后。缝隙狭窄,她紧紧贴着冰冷墙壁,屏住呼吸,连心跳声都觉得震耳欲聋。
婉娘自己也慌不择路地钻进了另一处角落的阴影里,抱着膝盖,瑟瑟发抖,嘴里发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
“吱呀——”
祠堂沉重的正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灯笼的光线瞬间涌入,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却让更多的阴影显得愈发森然可怖。
“仔细搜!每个角落都不能放过!”张嬷嬷那熟悉的、尖利又带着狠戾的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起来,格外刺耳,“老夫人有令,那贱婢偷盗府中财物,定然还藏匿了赃物!给我搜!”
脚步声杂沓,至少有四五个人走了进来。灯笼的光影在巨大的牌位和柱子间晃动,拉长出扭曲晃动的黑影。
“嬷嬷,这……这祠堂重地,惊扰了祖宗……”一个略显犹豫的婆子声音响起。
“怕什么!”张嬷嬷厉声打断,“正是要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揪出那等藏污纳垢、心术不正的奴才,以正家法!搜!”
婆子们不敢再多言,开始分散开来,翻动那些存放香烛供品的柜子、角落的杂物堆。
灰尘被搅动起来,在灯笼光柱中飞舞。
沈未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体绷紧如弓,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她藏身之处并不算十分隐蔽,若有人仔细翻查这堆帐幔……
“嬷嬷,这边有些脚印!”一个婆子忽然叫道,声音指向的方向,正是沈未晞刚才和婉娘拉扯的地方!
张嬷嬷立刻提着灯笼走过去,蹲下身仔细查看。地上积灰甚厚,果然有几处凌乱的脚印,其中一双绣鞋的纹路清晰可辨,绝非粗使仆妇所穿。
张嬷嬷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她猛地站起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阴冷的兴奋:“好啊!果然有同党接应!给我仔细地搜!连只耗子洞都不能放过!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敢在祖宗眼皮子底下搞鬼!”
婆子们的搜查顿时变得更加粗暴起来,翻箱倒柜的声音不绝于耳。
一个婆子提着灯笼,朝着沈未晞藏身的帐幔堆走来。
沈未晞的呼吸几乎停止,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她甚至可以听到那婆子越来越近的沉重脚步声和喘息声。
就在那婆子的手即将触碰到帐幔的瞬间——
“啊——!”另一侧角落里,突然爆发出婉娘凄厉至极的尖叫!
那婆子吓了一跳,猛地缩回手,灯笼都差点脱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被吸引过去。
只见婉娘从藏身的角落里猛地冲了出来,披头散发,状若疯魔,挥舞着双臂朝着张嬷嬷扑去,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嘶吼:“坏人!抢我宝儿的坏人!打死你!打死你!”
张嬷嬷猝不及防,被她撞得后退两步,险些摔倒,又惊又怒,厉声喝道:“把这疯婆子给我拿下!”
几个婆子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去抓婉娘。婉娘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疯狂地挣扎撕咬,哭喊声、咒骂声、婆子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祠堂内顿时乱成一团。
混乱中,无人再留意那堆帐幔。
沈未晞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如同壁虎般,贴着墙壁,悄无声息地从帐幔后滑出,利用柱子和阴影的掩护,飞快地朝着那扇她进来的气窗挪去!
她的动作轻巧迅捷到了极致,心跳如鼓,却头脑异常清醒。
必须立刻离开!
她攀上窗沿,如同来时一般,艰难却迅速地挤出那道缝隙,轻盈落地,甚至来不及回身关窗,便立刻闪身躲入墙角的暗影之中,屏息凝神。
祠堂内,婉娘的哭喊和挣扎声依旧清晰可闻,夹杂着张嬷嬷气急败坏的咒骂和婆子们的呵斥。
沈未晞最后望了一眼那扇透出混乱光影的气窗,牙关紧咬,不再犹豫,转身融入更深的夜色,沿着来路,疾步而无声地返回锦瑟院。
寒冷的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惊涛骇浪与冰冷杀意。
长命锁……孩子……偷龙转凤……十年囚禁……
真相的碎片在她脑中疯狂碰撞,拼凑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轮廓。
她必须知道,那个孩子,究竟在哪里?!
是生?是死?
如果活着,他如今……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