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划开屏幕，一条来自学校教务处的官方通知弹了出来。
全校停课三天，理由是线路检修。
褚坚盯着“线路检修”四个字，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
这是大学，不是三天两头出问题的野鸡技校，这种全校范围的临时停课通知，他上了两年学，一次都没见过。
荒诞感刚从心底升起，第二条通知紧接着挤了进来。
来自社团联合会的审批回执：您申请的“古典农具爱好者协会”已通过审核，恭喜您成为新社团的社长。
秒批。
从他提交申请到收到回执，前后不超过十分钟。
褚坚很清楚学校的办事效率，一个新社团的申请，要经过层层审批，快则半个月，慢则一个学期石沉大海。
十分钟，走完了正常需要几十天甚至几个月的流程。
褚坚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他猛地抬头看向水卿，后者正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一颗小石子，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可褚坚知道，一定跟她有关。
停课，是为了让他有时间。
秒批社团，是为了满足他那个随口一提的蹩脚理由。
这个女孩，只用了几个电话，就让一所大学的规则为她让路，让整个学校的行政系统为她运转。
这不是有钱就能办到的。这是一种他无法理解、无法想象的权势。
世界在他眼前开始扭曲、变形。
原本清晰的规则和秩序，此刻变得像一张可笑的草稿纸，被一只无形的手随意涂抹、揉捏。
他感觉自己不是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而是身处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巨大舞台，而水卿，就是那个唯一的导演。
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放假了，正好有时间，”水卿终于停止了踢石子的动作，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看着他，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天气，“一起玩《废土》吗？我刚建了号。”
褚坚的心脏猛地一缩。
来了。
他瞬间警觉起来。
如果说之前的停课和社团秒批是展示肌肉，那么这个邀请，就是一把抵在他喉咙上的刀。
《废土》，那是他的世界，是他唯一可以被称为“王”的领域。
她要进入他的世界。
这不是一个单纯的游戏邀请，这是一次试探，甚至是一次入侵。
她想看看，他最大的秘密和底牌，到底是什么样子。
褚坚的脑子飞速运转，无数念头闪过，但脸上却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不了，我……我晕3D。”
这是一个烂到不能再烂的借口。
在这个时代，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说自己晕3D，就像说自己对米饭过敏一样可笑。
“是吗？”水卿的眼神里看不出信或不信，只是平静地追问，“一次都没玩过？”
“玩过，玩几分钟就头晕恶心，想吐。”褚坚强迫自己直视她的眼睛，把谎言说得更具体一些，内心却在叫苦不迭。
他感觉自己像个拙劣的演员，在一位洞悉一切的观众面前，表演着漏洞百出的独角戏。
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张力，既滑稽，又危险。
“那真可惜。”水卿轻轻说了一句，便不再追问。
褚坚如蒙大赦，他一秒钟都不想再待下去，立刻说道：“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就走，连句再见都没说。
他需要一个地方，一个绝对正常、绝对符合逻辑、绝对不受她影响的地方，来让自己的大脑重新恢复正常。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最终在动物园门口停下了脚步。
看着那些带着孩子、一脸轻松的游客，听着远处传来的各种动物的鸣叫，褚坚感到一丝久违的安宁。
这里好，这里的一切都遵循着最原始的生命法则，简单、纯粹，不会有谁一个电话就让狮子学会说人话。
然而，售票窗口上挂着的“今日闭园，内部休整”的牌子，再次将他拉回了那片荒诞之中。
又是“休整”。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离开，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想进去？”
褚坚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水卿。
她就像个幽灵，无论他逃到哪里，她总能轻易地跟上来。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震惊了，只是麻木地点了点头。
水卿走到他身边，看着那块闭园的牌子，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了一句足以把他剩下那点世界观彻底碾碎的话。
“没关系，这里我家开的。”
褚坚的表情彻底凝固了。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吐槽和质问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的情绪，已经从最开始的震惊，转变为一种近乎绝望的麻木。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工作服、看起来像是管理层模样的中年男人，满头大汗地从园内小跑出来。
他看到水卿，立刻换上一副恭敬至极的笑容：“大小姐，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带朋友随便逛逛，”水卿指了指身边的褚坚，“开门吧，园长。”
“是是是，当然，您请！”园长一边点头哈腰，一边亲自上前，将紧闭的游客通道闸门刷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褚坚迈开脚步，机械地跟着水卿走了进去。
空无一人的园区，安静得有些不真实，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道路上回响。
远处兽栏里传来的低沉吼声，此刻听起来也像是某种背景音乐。
他看着前方畅通无阻的道路，看着身边那个身形单薄却仿佛拥有整个世界的女孩，终于深刻地意识到，在他面前，所谓的规则、秩序、限制，都形同虚设。
这里不是他的世界，这里是水卿的世界，他只是一个被临时邀请的客人。
一种混杂着敬畏与警惕的复杂情绪，在他心中慢慢发酵。
两人一路沉默地走着，经过猴山，穿过鸟林。
水卿似乎很有耐心，只是安静地陪着他，不说话，也不催促。
褚坚的内心却在进行着剧烈的天人交战。
他被动、被安排、被一次次地刷新认知，像个被牵着线的木偶。
这种感觉糟透了。
他必须要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来证明自己还有选择的权利，而不是一个只能接受和顺从的玩偶。
他的脚步，在猛兽区的入口处停了下来。
空气中，飘来一阵独属于大型食肉动物的、带着野性与压迫感的气味。
一声雄浑的虎啸，从园区深处传来，震得人耳膜发麻。
褚坚停住脚步，目光越过一道道围栏，望向了猛兽区最深处那片被严密隔离的区域。
一个疯狂的、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的念头，毫无征兆地从心底破土而出，并迅速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绪。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水卿，一直紧绷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丝奇异而平静的神色。
“我有一个请求。”他开口说道，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