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灰白色,像浸了水的宣纸,边缘开始模糊、发暗。
不是夜晚骤然降临的那种粗暴吞噬,而是一种缓慢的、无可挽回的褪色。光线一丝丝被抽走,房间里的景物轮廓逐渐失去硬度,变得柔软,继而模糊,沉入一种昏聩的、暧昧的昏黄。
台灯没有再亮起。
只有屏幕的光,在那片不断加深的昏黄里,变得越来越刺眼,像一只逐渐睁大的、冰冷的独眼。
文档上的字,开始变得难以辨认,笔画边缘融化,晕染开小小的光晕。
生理机能:「58%」。
又掉了一点。像沙漏里无可挽回的流沙。背后的连接点沉默着,那块嵌入骨头的冰,似乎与我的体温同化,不再带来额外的冰冷,只是存在着,成为我的一部分,一个等待下次启动的休眠部件。
我没有去看时间。知道没有意义。白天和黑夜的界限已经被涂抹,只剩下“可书写”和“被延长”的、充满恶意的区块。
胃袋的空洞感变得尖锐,像有只无形的手在里面抓挠。喉咙干得发痛,吞咽动作变得艰难。
但我没有动。
只是看着光线一点点离去。
看着房间沉入一种温暖的假象里——那昏黄的光,竟奇异地带上了些许旧照片般的暖色调,落在堆积的废稿上,落在空掉的矿泉水瓶上,甚至落在我依旧红肿、微微颤抖的手指上,镀上一层虚假的、怀旧的柔光。
这虚假的温暖,比纯粹的冰冷更令人窒息。
它让你错觉一切还有余地,错觉疲惫可以得到缓解,错觉伤痛可以慢慢平复。
但你知道不是。
光明的离去,意味着下一次“驱动”的临近。意味着那59%(现在是58%)的机能,即将再次被压榨。意味着背后那东西,会再次苏醒,攫取我的肢体,去填充那无穷无尽的字数。
屏幕上的光标,在逐渐浓重的昏黄背景里,跳动得越发清晰,带着一种催促的节奏。
哒。哒。哒。
像某种倒计时。
我慢慢抬起沉重如灌铅的手臂,将红肿疼痛的手指,重新放回键盘。
指尖触碰键帽的瞬间,背后的连接点,极其细微地悸动了一下。
像沉睡的野兽,在梦中听到了猎物的脚步声。
它知道了。
我知道它知道了。
光线还在变暗。昏黄逐渐被更深的黛蓝取代,窗外的轮廓彻底消失,只剩下漆黑一片。
房间彻底被屏幕的光统治。
那光太亮,太冷,照得我脸色惨白,像一张被贴在屏幕上的纸人。
我轻轻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光线离去后的微凉,吸入肺中,却无法缓解胸口的滞闷。
然后。
敲下第一个字。
关于光线离去的。关于这虚假温暖的。关于……等待的。
字句流出,不再顺畅,变得艰涩,迟钝。每一个词都像从冻结的河床里凿冰,耗费着所剩无几的气力。
背后的连接点,没有再传来驱动的力量。
它只是沉默地蛰伏,感受着我这具残破躯壳自主的、低效的运转,像在欣赏猎物临死前徒劳的挣扎。
字数缓慢地爬升。
+3…+2…+4…
效率低得可怜。
但我不在乎了。
我只是写着,看着光线彻底消失,看着房间沉入完全的、只有屏幕冷光的黑暗。
黑暗里,键盘的敲击声,和背后那东西沉默的注视,是唯一的存在。
光明慢慢离去。
而写作,永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