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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眼的探照灯下,所有人都无所遁形。
陆明和王伟脸上狠戾的表情还未褪去,就瞬间转为极致的惊恐。
套在我脖子上的绳索被王伟像丢掉烙铁一样甩开,他结结巴巴地喊道:
“是……是救援队!”
直升机在不远处的平坦雪地上方悬停,舱门打开,几名身穿橙色制服的队员利用绳索迅速垂降,动作干练得如同电影里的特种部队。
为首那人身材高大挺拔,取下护目镜后,露出一张棱角分明、无比熟悉的脸。
是我哥,苏御。
他目光如刀,扫过现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我苍白如纸的脸上和肿胀发黑的脚踝上,瞳孔骤然一缩。
那眼神不再是平日里宠溺的温柔,而是火山喷发前的死寂。
“哥……”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出这个字,眼泪便再也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陆明和陈思思的反应最快。
陆明一个箭步冲到我身边,试图将我扶起,脸上堆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焦急:
“苏影!你怎么样?太好了,救援队来了!我们得救了!”
陈思思更是戏精附体,扑过来拉住一名救援队员的胳膊,哭得梨花带雨: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我们都快急死了,苏影姐不小心滑倒,我们正想办法救她,你们就来了!”
他们一唱一和,瞬间将自己塑造成了担忧同伴、不离不弃的英雄。
苏御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走到我面前,脱下自己的外套,将我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他的手指触碰到我的皮肤,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这让他周身的气压更低了。
“医疗组!”
他低吼一声,声音里压抑着滔天的怒火。
两名医疗队员立刻上前,熟练地为我检查生命体征,剪开我的裤腿处理冻伤,动作专业而迅速。
“队长,三度冻伤,失温严重,必须立刻后送!”
苏御点了点头,亲自将我打横抱起。
经过陆明身边时,他脚步一顿,那双淬了冰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我的队员告诉我,他们通过高倍望远镜,看到你们正在用绳子……’救’她?”
那个“救”字,他说得极慢,充满了讽刺。
陆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冷汗从额角滑落,他强装镇定地解释:
“苏……苏队长,你误会了!是这样的,苏影滑到裂缝边上,我们怕她掉下去,想用绳子把她拉上来,这绝对是个误会!”
“是啊是啊!”
陈思思连忙附和:
“我们都是一个团队的,怎么可能害苏影姐呢!”
苏御没有再说话,只是那眼神,像是在看两个死人。
他抱着我,转身走向直升机,其他队员则“护送”着陆明一行人跟在后面。
被抱进温暖的机舱,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意识也渐渐模糊。
昏迷前,我看到我哥正用一种极其冰冷和专业的口吻,对他的副手下达命令:
“把他们的所有设备,尤其是电子设备,全部’暂为保管’。告诉他们,这是为了’事故调查’。”
我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哥,我知道,你从不会让我失望。
6
再次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家私人医院的病房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窗外阳光明媚,和我记忆中那片白茫茫的绝境恍如隔世。
我的脚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虽然依旧麻木,但已经没有了那种刺骨的痛感。
病房门被推开,我哥苏御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了进来。
“醒了?感觉怎么样?”
他将粥放在床头柜上,坐在我床边,仔细地掖了掖我的被角。
“哥,”
我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陆明他们呢?”
提到这个名字,苏御的眼神冷了下去,但他还是耐心地说:
“在另一栋楼的普通病房接受观察,放心,他们跑不了。”
他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递到我嘴边:
“医生说你冻伤很严重,脚趾可能……保不住了。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联系了全世界最好的外科医生,一定会尽力。”
我默默地喝着粥,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不是因为脚,而是因为劫后余生的委屈和后怕。
“哥,你都看到了,对不对?”
苏御放下碗,用纸巾擦去我的眼泪,声音低沉而有力:
“我看到了。从定位器最后的移动轨迹,到望远镜里他们拿绳子套你脖子的那一幕,都看到了。”
“那……那你为什么不当场……”
“当场揭穿他们,然后呢?让他们狗急跳墙,反咬你一口,说你是高原反应产生了幻觉?还是让他们利用舆论,把自己包装成受害者?”
苏御冷笑一声:
“小影,对付这种人,不能只靠拳头和愤怒。我要的,不是让他们坐几年牢那么简单,我要让他们身败名裂,一无所有,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他们根本承受不起的代价。”
我愣住了,这才明白我哥的深意。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都风平浪静。
陆明和陈思思果然开始行动了。
他们先是接受了公司派来的人的慰问,将整件事描绘成了一场“不幸的意外”和“英勇的自救”。
陆明被塑造成了临危不乱的领队,而陈思思则是善良照顾同伴的仙女。
他们甚至还来看过我一次。
陆明捧着一大束百合花,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自责:
“小影,你感觉好点了吗?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你。医生说你可能因为缺氧,记忆有些混乱,你别多想,好好养身体,等你好了我们就办婚礼。”
陈思思则红着眼圈站在一旁,小声说:
“苏影姐,对不起,都怪我身体不好,才让你把睡袋让给我……我以后再也不登山了。”
他们一唱一和,仿佛真的只是普通的情侣和同事。
如果不是我亲身经历,恐怕连我自己都要被他们骗过去了。
我按照我哥的嘱咐,扮演着一个虚弱、失忆、精神恍惚的受害者角色。
我迷茫地看着他们,不说话,也不回应。
他们走后,我哥推门进来,脸上带着讥讽的笑意:
“演得不错。我已经拿到他们所有人的口供了,前后矛盾,漏洞百出。而且,他们的电子设备里,可是有不少好东西。”
我好奇地问:
“什么好东西?”
苏御神秘一笑: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猎物已经自己走进了笼子,接下来,就是关门的时候了。”
7
半个月后,我的身体状况稳定了下来,虽然脚上的伤还需要漫长的恢复期,但已经可以坐着轮椅活动了。
而陆明和陈思思,则迎来了他们人生中的“高光时刻”。
陆明所在的公司为了宣传企业文化和这次“感人至深”的团队事迹,决定举办一场盛大的媒体发布会暨表彰大会。
主题是“挑战极限,彰显团队力量”,陆明和陈思思作为主角,将分享他们在雪山上如何“不抛弃,不放弃”地带领团队脱险的英雄故事。
发布会前一天,陆明特地打来电话,语气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小影,明天公司的发布会,你一定要来。我已经跟领导说好了,会在台上再次向你求婚。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经历了这次生死考验,我们之间的感情更加坚固了。”
我握着电话,强忍着恶心,用虚弱的声音回答。
“好……我来。”
挂了电话,我看向坐在一旁削苹果的苏御。
他头也不抬地问。
“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我深吸一口气。
“哥,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苏御将一块苹果递给我,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不是让我不失望,是让你自己不失望。记住,你不是受害者,你是审判者。”
发布会当天,现场星光熠熠,各大媒体的长枪短炮都对准了主席台。
陆明被包装成了一个英俊、果敢、有担当的精英领袖,陈思思则是一袭白裙,清纯柔弱,楚楚动人。
他们声情并茂地讲述着编造好的故事。
讲到我是如何“不慎”滑倒,他们又是如何“焦急万分”地寻找,讲到陈思思如何在寒夜里“瑟瑟发抖”,而陆明又是如何“果断决策”,带领大家自救……
故事的最后,陆明走下台,单膝跪在我面前,举起一枚硕大的钻戒,深情款款。
“苏影,经历了这一切,我才明白你对我有多重要。请你嫁给我,让我用余生来守护你!”
全场的闪光灯瞬间聚焦在我身上,所有人都期待着我点头答应。
陈思思站在台上,眼含“热泪”,带头鼓起了掌。
我看着陆明那张虚伪的脸,笑了。
我没有去接那枚戒指,而是拿起了面前的话筒,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场。
“陆明,在回答你之前,我也有一个故事想和大家分享。一个关于一条睡袋,和一段绳子的故事。”
陆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8
我的话音刚落,整个会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从陆明手中的钻戒转移到了我的脸上,充满了困惑和好奇。
陆明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他试图用温柔的语气打断我。
“小影,你身体还没好,别累着了。这些故事,我们以后慢慢说。”
他想来拿我手中的话筒,我却先一步将轮椅向后滑开,避开了他的手。
“不,我觉得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毕竟,这里有这么多媒体朋友,正好可以帮我做个见证。”
我转向台下无数的镜头,开始了我的叙述。
“故事的开始,是一条能抵御零下四十度严寒的顶级羽绒睡袋。那是我哥送给我的订婚礼,也是我在极端环境下的最后一道生命保障。但在那个暴风雪的夜晚,我的未婚夫,陆明先生,把它从我身边拿走,给了他身边那位’体质虚弱’的陈思思小姐。”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陈思思那张已经开始发白的脸。
“他告诉我,我身体好,扛一晚上没事。可他忘了,再好的身体,也只是血肉之躯。当我的双脚失去知觉,当我因为失温开始出现幻觉,我向他求救,他却指责我’不可理喻’、’没有团队精神’。”
会场里开始响起窃窃私语,人们的表情从好奇变成了震惊。
陆明终于按捺不住了,他站起身,大声反驳。
“苏影!你胡说什么!你是不是病糊涂了?明明是你自己看思思冷,主动把睡袋让给她的!大家都可以作证!”
他向王伟那几个同事使了个眼色,他们立刻点头附和。
“是啊是啊,苏影姐当时还说自己是老驴友了,没问题的。”
“看来,大家对于’团队精神’的理解,很有分歧啊。”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会场入口传来。
所有人闻声望去,只见我哥苏御,身穿一身笔挺的“雪狼”救援队制服,臂章上的雪狼图标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他步伐沉稳地走上台,身后跟着两名同样身穿制服的队员。
“大家好,我是国际’雪狼’救援队队长,苏御,也是这次雪山救援行动的总指挥。”
他自我介绍道,然后目光如电,直射陆明。
“陆先生,你说我妹妹主动让出睡袋,是吗?”
陆明看到苏御,明显有些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说。
“是……是的,苏队长。”
苏御点点头,没有反驳,而是对身后的队员示意了一下。
那名队员立刻将一个平板电脑连接到了现场的大屏幕上。
“在讨论’谦让’这个美德之前,”
苏御的声音冷了下来。
“不如我们先来欣赏一段录音。这是从我妹妹的卫星电话里恢复出来的,她按下求救键时,设备会自动开启环境音录制功能。”
下一秒,一段清晰的对话响彻整个会场。
“我的睡袋为什么在她那?”
——那是我颤抖的声音。
“你小声点!思思体质弱……你身体好,扛一晚上没事。”
——这是陆明不耐烦的声音。
“她体质弱,我就要被冻死在这里吗?”
“你怎么变得这么不可理喻?不就是个睡袋吗?”
录音很短,但信息量巨大。
刚才还信誓旦旦声称是我“主动谦让”的陆明和他的同事们,脸色瞬间变成了猪肝色。
陈思思更是吓得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稳。
“陆先生,”
苏御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需要我向你解释一下,’主动谦让’和’强取豪夺’的区别吗?”
9
录音播放完毕,整个会场陷入了一片死寂,紧接着,就是山呼海啸般的哗然。
闪光灯疯狂闪烁,记者们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将镜头死死对准了面如死灰的陆明和陈思思。
“这……这是伪造的!是合成的!”
陆明声嘶力竭地辩解,但他的声音在嘈杂的议论声中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伪造?”
苏御冷笑一声,大屏幕上的画面切换了。
这次是一段视频,正是直升机上的高空监控视角。
画面经过稳定和放大处理,可以清晰地看到,在那个岩石凹陷处,陆明是如何扭动我的脚踝,而陈思思和其他人又是如何冷漠地围观。
最后,画面定格在王伟将绳子套上我脖子的那一瞬间。
“啊!”
台下的宾客中有人发出了惊呼。
如果说录音只是道德层面的谴责,那这段视频,就是无可辩驳的犯罪证据!
“陆先生,陈小姐,还有那几位’团队精神’极佳的先生们,”
苏御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关于这段’用绳子救人’的视频,你们又有什么新的解释吗?”
王伟第一个崩溃了,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指着陆明大喊。
“不关我的事!都是他!都是陆明逼我们这么做的!他说如果留下苏影,我们所有人的前途就都毁了!是他让我们一起动手,把苏影推下冰裂缝!”
他的话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引爆了全场。
陈思思也瘫软在地,哭着尖叫。
“我没有!我只是……我只是太冷了!我不想的!都是陆明,是他拿了睡袋给我,也是他提议……提议……”
陆明看着众叛亲离的场面,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猛地转向我,眼中充满了怨毒和疯狂。
“苏影!你这个毒妇!你设计我!你从一开始就在设计我!”
我冷冷地看着他,就像看一个跳梁小丑。
“我设计你?陆明,如果不是你贪婪自私,为了一个女人能置我于死地,你怎么会落入这个’设计’?从你抢走我睡袋的那一刻起,就是你自己,一步步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这时,两名一直站在会场门口的警察走了过来,亮出证件,冰冷的手铐“咔哒”一声,铐在了陆明和王伟的手腕上。
“陆明,王伟,你们涉嫌故意伤害及故意杀人未遂,现在正式逮捕你们。”
陈思思和其他几名同事也因为涉嫌包庇和协同犯罪,被带走协助调查。
闹剧终于落幕。
苏御走到我身边,脱下自己的制服外套,再次披在我的肩上,轻声说。
“哥带你回家。”
我点点头,任由他推着轮椅,在无数复杂的目光中,离开了这个曾经让我期待、如今只剩荒唐的舞台。
记者们蜂拥而上,但都被我哥的队员们拦在了外面。
穿过喧闹的人群,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被警察押走的、狼狈不堪的男人。
我们之间,曾经有过誓言和温情,但这一切,都在那座雪山上,被那个冰冷的夜晚,和那条不属于我的睡袋,彻底埋葬了。
没有仇恨,没有不甘,我的心里只剩下一片平静。
因为我知道,崭新的人生,正在前方等待着我。
10
陆明公司的发布会,最终变成了一场惊天丑闻的直播现场。
当天晚上,所有的新闻头条都被“雪山睡袋门”、“总监杀妻未遂”等骇人听闻的标题占据。
陆明、陈思思以及那几个同事的个人信息被愤怒的网友扒得一干二净,他们的职业生涯和社会性存在,在那一天被彻底宣判了死刑。
陆明所在的公司为了挽回声誉,第一时间发布声明,宣布开除所有涉事人员,并公开向我道歉,承诺承担我所有的医疗费用和精神损失赔偿。
最终,法院的判决下来了。
陆明因故意杀人罪(未遂)和故意伤害罪,数罪并罚,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
王伟作为从犯,被判处五年。
陈思思和其他人,也因包庇和提供伪证,受到了相应的法律制裁。
这些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在瑞士的一家顶级康复中心。
经过几次复杂的手术,医生成功保住了我的双脚,虽然失去了两个脚趾,但他们向我保证,经过系统的康复训练,我未来依然可以正常行走,甚至可以继续我热爱的登山运动。
苏御一直陪在我身边,监督我的康复训练,给我讲笑话,变着法子给我做好吃的。
在他的照顾下,我身体和心理的创伤都在慢慢愈合。
那天下午,阳光正好。
我扶着栏杆,在康复室里练习走路。
每一步都仍然带着痛感,但我走得很稳。
苏御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安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是熟悉的、温暖的笑意。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窗外远处连绵的阿尔卑斯雪山。
那纯净的白色,曾是我的噩梦,但此刻,在我眼中却重新恢复了它圣洁壮丽的模样。
“哥,我想再去登山。”
苏御没有丝毫意外,他揉了揉我的头发,笑着说。
“好啊。等你完全康复了,哥陪你一起去。我们去挑战K2,去看看世界的巅峰是什么样子。”
“你不怕我再遇到危险?”
我偏过头看他。
“怕。”
他坦然地承认,但随即又坚定地说道。
“但我更相信你。小影,那座雪山夺走了你一些东西,但也让你变得更强大。它没能埋葬你,反而让你浴火重生。你的路,应该在更高更远的地方,而不是停留在过去的阴影里。”
我笑了,是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
一年后。
尼泊尔,珠峰南坡大本营。
我穿着全新的登山装备,站在迎风招展的五星红旗下,深深地吸了一口稀薄却纯净的空气。
我的脚下,是坚实的冰川,我的身后,是值得信赖的队友,而在我身边,是永远支持我的哥哥。
我打开卫星电话,不是为了求救,而是登录了我的社交账号,发布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我笑得灿烂无比,背景是巍峨的珠穆朗玛峰。
配文只有一句话:
“你好,新世界。我,苏影,回来了。”
底下,第一条评论来自我哥苏御:
“欢迎回家,我最骄傲的攀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