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第一个寒假，空气里还残留着新年鞭炮的火药味，林晚晚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坐在舅妈家热闹的客厅里。暖气开得很足，玻璃窗上凝了一层白蒙蒙的水雾。大人们围坐在一起，嗑着瓜子，喝着热茶，聊着家长里短，声音嘈杂而温暖。
林晚晚安静地坐在沙发角落，手里捧着一杯冒热气的茉莉花茶，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模糊的世界里。大学生活像一幅缓缓展开的新画卷，色彩斑斓却也让人微微目眩。她偶尔应和着表姐们的问话，心思却有些飘远。
话题像溪流一样漫无目的地流淌，从谁家孩子考研成功，聊到哪里的菜价又涨了。忽然，一位不太常见的远房姨婆咂咂嘴，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向舅妈：
“哎，对了，说起孩子，你娘家那个侄子，叫苏辰的，怎么样了？有好些年没见着了。那孩子小时候皮得跟猴似的，没想到后来那么出息。”
林晚晚捧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温热的杯壁熨贴着指尖，她却觉得有一瞬间的冰凉。她没有抬头，只是睫毛轻轻颤动，仿佛只是被话题里一个普通的名字所触及，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每一个音节。
舅妈抓了把瓜子，一边嗑一边笑着摇头：“是说辰辰啊？是挺出息的，工作好，人也稳重多了。不过啊，前段时间刚听我妹说，跟他那个谈了好多年的女朋友，分了。”
“啪嗒”一声，是瓜子壳落在果盘里的轻响。但在林晚晚的耳中，却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深不见底的古井，激起了层层叠叠、无声却汹涌的涟漪。
“分了？”姨婆显然很惊讶，“不是说都快谈婚论嫁了吗？
“是啊，当初谁都以为是铁板钉钉的事了。”舅妈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真切的惋惜，“具体缘由我们外人也不便多问。只听我妹零星提过几句，好像是辰辰那段时间忙项目，整个人都扑在工作上，不知不觉就冷落了人家。女孩子家的心思本就敏感，一来二去的…唉，感情的事最经不起耗，等回过神来，裂缝已经深得补不上了。”
后面的话，林晚晚有些听不真切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客厅里的谈笑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撞得她微微发疼。
分手了？苏辰哥哥……和他的“白月光”女朋友，分手了？
这个消息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她记忆的封层。那个穿着白裙子、笑容明媚的女孩，那个能自然挽着苏辰手臂的女孩，那个她曾经偷偷羡慕甚至有些嫉妒的女孩……原来，也会从他的世界里离开。
她忽然想起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家族聚餐时也曾见过苏辰一次。那时他刚工作不久，带着那个女孩一起来，两人看上去依旧登对，只是言谈间似乎少了几分从前的热烈，多了一点成年人的客气和疏离。她当时鼓足了勇气，想上前像小时候一样叫一声“哥哥”，想问问他工作累不累，想告诉他她考上大学了。
可最终，她也只是远远地看着，看着他为那个女孩拉开椅子，看着他与长辈们应酬周旋，看着他身上那股愈发明显的、属于社会人的沉稳气质，将她牢牢地隔绝在外。那一刻，她再次清晰地感受到那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名为“时差”的鸿沟——她刚刚挣脱高考的束缚，憧憬着大学校园；而他早已在另一个赛道上奔跑，谈着以婚姻为前提的恋爱。
她那点刚刚萌芽的、试图靠近的勇气，在那个场合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和不合时宜，最终只能无声地消散在推杯换盏的热闹里。
“苏辰哥哥分手了，那我是不是可以做他女朋友？”那股极其复杂的情感猛地攫住了她。有一丝难以言说的、隐秘的悸动，像深埋地底的种子忽然感受到了一丝春雨的气息，蠢蠢欲动地想要破土。那甚至是一种近乎卑劣的快乐，像黑暗中猝然擦亮的一根火柴，短暂地照亮了某个她不敢承认的角落——那条看似通往他身边、却早已被他人占据的路，似乎……忽然间有了模糊的轮廓。
但这星点火光几乎在燃起的瞬间就灼伤了她自己。她猛地被一股强烈的羞愧感吞噬，脸颊迅速烧了起来，仿佛内心最隐秘的私心被赤裸地摊开在了这明亮的客厅里，供人审视。
“天啊，林晚晚，你在想什么？”一个声音在心底尖锐地指责着她。那是她哥哥，是那个她仰望了整个青春的人。他现在正经历着失去一段多年感情的痛苦，那该是怎样的难过与挫败？他或许正在某个地方借酒消愁，或许正沉默地承受着这份成年世界的无奈和遗憾。而她，竟然在为他人的离别而感到一丝窃喜？
这念头让她无地自容。那点刚刚探头的、自私的悸动，瞬间被更汹涌的酸涩和心疼压了下去。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茶杯，温热的杯壁此刻却温暖不了她发凉的指尖。她仿佛能看到苏辰紧蹙的眉头和那双总是明亮的眼睛里可能染上的阴霾。她宁愿他永远和那个“白月光”在一起，永远幸福得让她没有一丝幻想空间，也不愿他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变得“可用”。
那份短暂的、可耻的快乐，最终化成了一声无声的叹息，沉重地坠入心湖深处。她为自己的那一瞬间的念头感到不齿，也为他的难过而感到真真切切的心疼。青春的时差，不仅让她总是错过，更在她心里刻下了如此矛盾而苦涩的印记。
“晚晚，发什么呆呢？吃橘子。”小雅姐姐塞过来一瓣剥好的橘子，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晚晚回过神，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接过橘子塞进嘴里。果肉酸甜，汁水饱满，她却尝不出什么滋味。
客厅里的话题早已转向了别处，关于苏辰的分手，不过是亲戚间一阵短暂的唏嘘，像投入湖面的一颗小石子，涟漪散尽后，湖面很快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林晚晚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那颗石子，沉在了她的湖底。
她低下头，看着杯中载沉载浮的茉莉花瓣，仿佛看到了自己那颗载沉载浮的心。青春的时差，似乎给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当她终于即将长大，几乎要鼓足勇气想要靠近时，他却先一步踏入了另一个人的世界。而当她以为他将在那个世界永久停驻时，他又孑然一身地退了出来。
她的情窦初开，完美地错过他的怦然心动。
这一次，命运的齿轮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下，那短暂的、从未真正开始过的暧昧，像夏夜微风般重新拂过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