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将凌皓从半昏迷状态中拽回现实。
他发现自己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着，在密林中飞速穿行。周围的树木化作模糊的暗影向后掠去，只有头顶那轮血月始终如影随形，透过枝叶间隙投下令人不安的红光。
“醒了就别装死，调整呼吸。”指引者——方回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比之前更加虚弱飘忽。
凌皓艰难地低头，发现自己胸前的伤口已被一层淡淡的金辉覆盖，流血止住了，但每一下呼吸仍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他手中仍紧紧攥着那块裂开的暗金色石头，此刻它温度异常，时而冰凉刺骨，时而滚烫灼人。
“我们要去哪？”凌皓嘶哑地问，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远离它们追踪的范围。”方回的幻影飘浮在他身侧，透明度似乎又增加了几分，“我借空间之力暂时扭曲了我们的踪迹，但撑不了多久。你需要自己走。”
话音刚落，凌皓感觉托着自己的力量骤然消失。他重重摔落在厚厚的落叶层上，震得伤口一阵剧痛，忍不住闷哼出声。
“你！”凌皓抬头怒视方回，却见那虚幻的身影明灭不定，仿佛风中残烛，到嘴边的质问又咽了回去。他挣扎着靠一棵松树坐下，喘息着打量四周。
这里已是密林深处，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只有零星血月光斑洒落。夜风吹过，林涛阵阵，间或传来不知名夜行动物的窸窣声，更添几分阴森。
“刚才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凌皓终于问出盘旋在心头的问题，声音仍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
方回的幻影飘到他对面，盘膝虚坐，姿态依旧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最低等的看守，‘无面者’。”他的声音透着毫不掩饰的厌恶，“西方神造物，无魂无魄，唯余猎杀本能，嗅觉灵敏，尤嗜身负灵机之人。”
“灵机？”
“就是你手中的‘封神石’，以及现在…沾染了我气息的你。”方回的目光落在那块石头上，“它们虽卑劣，却如蚁附膻，不死不休。方才退去，必是召唤更棘手的存在。”
凌皓的心脏猛地一沉。“为什么是我？那块石头…你到底是什么？”
方回沉默片刻，虚幻的面容上似乎掠过无数岁月的痕迹。“吾名方回，曾掌空间之尺，度量乾坤。”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磨灭的疲惫，“至于为何是你…或许是命运，或许只是偶然。血月现世，封印松动，我的一缕元神借机遁出，附于这块崩离的封印石上，坠入凡尘。而你…”
他看向凌皓：“你在恰好的时间，出现在了恰好的地点，拥有恰好的…资质。”
“资质？”凌皓想起自己从小异于常人的反应速度和学习能力，父亲曾笑称凌家祖上或许出过道士。
“微弱，却足够作为锚点，让我短暂显化。”方回的语气陡然急促，“没时间细究了。它们近了。”
凌皓浑身一凛，侧耳倾听。风声、树叶沙沙声…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一种极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正由远及近。
“来得真快。”方回冷哼，“这次是‘剔骨者’，麻烦了些。”
凌皓握紧手中滚烫的石头：“现在怎么办？”
“两条路。”方回的幻影开始变得稀薄，“一，我燃尽最后元神，送你短暂破空离去，能逃多远，看你造化。”
“另一条呢？”
“另一条…”方回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凌皓的灵魂，“你放开身心，接纳我一丝本源神血，或可搏一线生机。但从此，你将彻底踏入另一条路，再无回头可能。而你我性命相交，我若消散，你亦重创。”
刮擦声越来越近，已能清晰分辨出是某种利刃划过树干的声响，越来越密集，从四面八方传来。
凌皓背脊发凉，冷汗瞬间浸透衣背。他没有时间权衡利弊。父母的容颜、苏雨晴的笑脸在脑中一闪而过。
“我选第二条！”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好！”方回不再多言，虚幻的身影骤然收缩，化作一缕凝实了些的金色流光，猛地扑向凌皓手中的封神石。
咔嚓！
石头彻底裂开，核心处一滴璀璨如融金、炽烈如烈阳的血滴悬浮而起，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威压和能量波动。
“忍住！活下来，去昆仑之虚…找…”方回的声音断断续续，最终彻底融入那滴神血之中。
下一瞬，那滴神血如同拥有生命般，猛地射向凌皓眉心！
“呃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凌皓的每一根神经！仿佛整个头颅被强行撕裂，又灌入了熔岩！他抱头倒地，浑身痉挛，皮肤表面青筋暴起，血管中仿佛有金火流动，所过之处血肉都在哀嚎燃烧。
远超人类承受极限的痛苦几乎瞬间冲垮他的意识。视野模糊，耳边嗡鸣，只有那焚身锻骨的痛楚无比清晰。
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时，胸前的伤口处突然传来一阵清凉。那股融入他体内的神血似乎分出了一丝微流，汇入伤口，剧痛奇迹般地被抚平少许，维持着他一线清明。
求生本能被激发到极致！凌皓死死咬着牙，牙龈渗血，凭借顽强的意志力对抗着体内的翻天覆地。他隐约感觉到，某种难以言喻的力量正在他体内野蛮生长，改造着什么，耳边似乎能听到血液奔流如大江、骨骼轻微颤鸣的声音。
就在这时，周遭的刮擦声戛然而止。
七八道瘦长扭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林木之间。
这些怪物比之前的“无面者”更加高大，近乎三米，肢体依旧细长，但不再是灰白色，而是呈现出一种金属般的暗沉色泽。它们的手臂末端不再是利爪，而是两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形似弯曲骨刀的器官！它们的脸部依旧没有五官，却多了一道竖立的、不断开合的裂缝，露出里面密密麻麻、锯齿般的尖牙，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剔骨者！
它们显然感知到了方才神血爆发那一瞬间的能量，此刻呈环形缓缓逼近，那道竖嘴开合的速度加快，表现出一种贪婪的兴奋。
凌皓挣扎着想站起，但身体的剧变和残余的剧痛让他难以协调。一名剔骨者率先发动攻击，速度快得只剩一道黑影，臂上骨刀撕裂空气，直劈凌皓脖颈！
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
千钧一发之际，凌皓体内那股新生的力量仿佛被危机引动，自行爆发！他下意识地抬手格挡——
锵！
金石交击之声炸响！
凌皓愕然发现，自己覆盖着淡淡金辉的小臂，竟硬生生架住了那足以斩断钢铁的骨刀！接触点火星四溅！
那剔骨者也是一怔，竖嘴开合停滞一瞬。
就是现在！
凌皓另一只手握着的、已彻底碎裂的封神石尖锐碎片，被他全力捅出，狠狠扎进了剔骨者胸腹连接处！
“嘶嘎——！”怪异尖锐的惨叫从剔骨者的竖嘴中爆发而出，它猛地后退，墨绿色的粘稠液体从伤口处溅出，落在草地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其他剔骨者的动作同时一顿。
凌皓剧烈喘息，看着自己毫发无损、甚至没留下白痕的小臂，又看向那痛苦扭曲的怪物，心中震撼无以复加。这就是…神血的力量？
但下一刻，剩余的剔骨者同时发动了攻击！七道黑影从不同方向扑来，骨刀编织成死亡之网，彻底封死了他所有闪避空间！
避无可避！
凌皓眼中闪过一抹狠厉，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疯狂。他不闪不避，体内那股炽热的力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涌，汇聚向他的双臂，金芒微闪。
他猛地向前踏步，不顾身后袭来的刀锋，双拳裹挟着微弱却坚韧的金光，以一種近乎本能、卻暗合某種玄妙軌跡的方式，悍然砸向正前方的两名剔骨者！
轰！
气浪翻滚，落叶呈环形激荡飞散！
正前方的两名剔骨者竟被这双拳轰得倒飞出去，胸口的骨质甲壳出现细微裂纹！
但同时，背后、身侧的攻击也已临身！
至少四柄骨刀，毫无花哨地劈砍在他的后背、肩胛、腰侧！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
凌皓浑身剧震，喉咙一甜，喷出一口鲜血。但想象中被分尸的场面并未出现！那些骨刀切入体表半寸便被一层骤然浓郁的金光挡住，难以深入！
巨大的冲击力仍将他劈得向前扑倒，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般疼痛。
攻击得手的剔骨者们发出疑惑的咔嗒声，似乎无法理解为何没能将这个脆弱的人类切开。
凌皓趴在地上，咳着血，却疯狂地大笑起来。他还活着！在这种围攻下活下来了！
神血仍在持续改造他的身体，修复创伤，带来力量，也带来更深的痛苦和一种陌生的暴戾情绪。他感觉到视野边缘弥漫起淡淡的血色。
剔骨者们再次逼近，臂刃抬起，准备下一次攻击。它们的学习能力显然更强，这一次，所有刀锋都瞄准了他的头颅、关节等要害。
凌皓咬牙，试图撑起身体，但伤势和体内混乱的力量让他动作迟缓。
就在这绝望之际——
嗡！
一声奇异的、仿佛琴弦拨动的嗡鸣突然响彻林间。
所有剔骨者的动作猛然僵住，它们齐刷刷地转向同一个方向，竖嘴开合，发出不安的嘶嘶声。
下一刻，没有丝毫犹豫，这些可怖的怪物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融入黑暗的林地，消失不见，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浓烈的腥臭气息。
凌皓愕然地看着这一切，强撑着的意志一松，险些彻底昏迷。
沙沙…
轻柔的脚步声从林间传来。
一个身影缓缓走出阴影，停在距离凌皓十步之外的地方。
来人穿着一身残破不堪、沾满污渍的古老皮甲，样式古朴得如同博物馆里的陈列品。他身形高大，面容被散乱的长发和阴影遮掩大半，只能看出线条硬朗的下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上背着的一把巨大无比的残缺石剑，那石剑毫无光泽，布满裂纹，仿佛随时都会碎裂。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凌皓，无声无息，仿佛早已与这片古老的森林融为一体。
凌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个人…是敌是友？刚才的嗡鸣是他发出的？他吓走了那些怪物？
他试图开口，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
那神秘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缓缓抬起一只手。那只手也包裹着陈旧破损的皮革，指尖沾着暗色的污迹。
他并未靠近，只是凌空对着凌皓轻轻一按。
一股清凉、中正、平和的能量隔空涌入凌皓体内，并非治疗，更像是一种…探查。这股能量与他体内狂暴炽热的神血力量形成鲜明对比。
片刻后，神秘人发出一声极轻的、仿佛穿越了无尽岁月的叹息。
“方回…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条路…”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千年未曾开口。
他再次“看”了凌皓一眼，那目光似乎穿透皮肉，直视灵魂深处那滴刚刚融入的神血。
“凡人，记住这份痛苦。”他缓缓转身，似乎准备离开，“这只是开始。昆仑之虚…在‘龙脉之眼’…”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如鬼魅般融入树林阴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重伤的凌皓躺在冰冷的林地上，体内神血仍在灼烧，脑海中回荡着那个名字。
昆仑之虚…
还有那句未尽的警告。
这只是开始。
血月的光芒透过枝叶，冰冷地洒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