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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车轮碾过湿漉漉的晨露,在稀疏的草原与茂密森林的交界线留下两道深痕。芝士的步伐平稳而富有节奏,麻布车篷随着几乎不存在的颠簸极其轻微的晃动。奈德拉蜷在贝纳尔身旁的驾驶位,洁白的发丝被晨风撩起几缕,她半眯着赤红的眼眸,享受着清晨的微凉与林间特有的清新气息。

“我已然是明白了。”奈德拉砰一下合起书,自信满满的挺起胸脯,“人类的文字,多么简单却又能高效传达信息的东西,我已全然掌握。”那本书是贝纳尔在集市买书附赠的幼儿识字读物,清晨收拾东西启程时,贝纳尔又找到这本书,并将之给了奈德拉。从启程到现在经过了大概三十分钟,小恶魔便宣布自己掌握了书籍中的全部文字。

“那小奈用早晨找到的笔和纸试试写自己的名字吧,能写出自己名字的话,也就代表你真的明白了。”因为芝士的存在,贝纳尔徒现在连缰绳都懒得牵,他正靠在驾驶位,悠哉的啃着面包,路上的一切都可以放心的交给这匹马儿自行判断,它灵慧的很,即便是在森林之中,也能找到条能让马车顺利通过的路途。

他们仍持续向南方前进着,在翻越那座不可逾越的通天高山之前,他们大概是再碰不到边境以内那样的文明社会了。

奈德拉嘴里叼着根有金属笔头的羽毛笔,左手拿着那本幼儿书,灵巧的从车棚与前车身之间的缝隙钻了出来,稳稳坐在驾驶位。她将书翻到目录页,提起笔就在空白处写起了自己的姓名。“哥哥…你不要握着缰绳干扰芝士啦。”她一边写一边嘟囔。

“啊?我没握缰绳诶。”贝纳尔莫名其妙被说了,他刚吃完面包,擦了擦手便凑到小奈面前。

“芝士你拉车稳当点好不好。”小恶魔的手好像不受自己使唤似的,写出的字七扭八歪。“这破车,我觉得车轱辘有问题,哥哥你怎样看上这车的。”她抱怨着。贝纳尔没去理会那抱怨,芝士也是如此。

“好啦,按发音来说就是这样。”奈德拉抬起头,自信满满的将那本书怼到贝纳尔眼前。

“耐地那,嗷咕思特……”他放声大笑起来,笑声惊起了林中不少鸟儿。他全然没在意小恶魔鼓起的脸颊,一直笑到自己肚子疼才渐渐停下。“为什么,小奈选的字都这么可爱啊。”

“我只学一天不到。”奈德拉十分不爽,哼哼唧唧的转身钻进了车棚里,“哥哥就会拿我寻乐。”她觉得自己丢尽了契约恶魔的脸。现在的小恶魔,她只想多吃点甜食来消化自己刚刚的大失败。

“诶…别生气嘛。”贝纳尔实在笑不动了。

车轮碾过厚厚的草丛和松软的泥土,声音变得沉闷。森林内部比外面看着更幽深,参天古木遮蔽了大部分阳光,只有零星的光斑顽皮地跳跃在地面和苔藓上。空气潮湿阴凉,弥漫着朽木、湿土和某种植物难以言喻的、淡淡的甜腥气。难以相信这里还会有较为宽敞的道路,大概是曾经试图探究这片土地的殖民者所留下的痕迹,他们一批又一批从陆路雄心勃勃的出发,最终只能在那通天山脉前叹息止步。

见小恶魔一直没动静,贝纳尔轻轻掀开点车棚,向棚里看去。奈德拉正惬意的吃着他珍藏的巧克力,全然忘记了自己刚刚丢下的面子。他赶紧想叫停小恶魔,巧克力可是弥足珍贵的甜品,贝纳尔还一块都没吃到嘴里。“小奈——”

芝士突然来了个急刹车,马车剧烈晃动了一下,险些将贝纳尔整个人都给甩出去,而那块巧克力也因为晃动恰好掉进了奈德拉嘴里。

前方的林间小道上,一个高大的人影静静地伫立着,挡住了去路。那是一位中年男性,身着洗得掉色的,过于朴素牧师长袍,腰间别着把剑。他足有一米八五高,但其面容平和,甚至有些过于平静,仿佛林间的幽静在他身上具象化。他手中捧着一本厚重的、皮质封面的经文,手指轻轻摩挲着书页边缘。

“我叫做让。”那人开口了,他声音厚实亲近,听起来便令人安心。“让·赛克斯,我很幸运的与昂格兰王国一位伟大的君主同姓。但也仅限于同姓,我本人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珐琅西亚牧师,正走在返回边境内的道路。”

“他说什么呢。”奈德拉从棚里探出半个身子。

“不知道,但他大概是个无害的牧师。”贝纳尔下了结论,他认为对方可能是去了附近信仰统权教的精灵树城一趟罢了。“牧师大人,能让我们过去吗?”贝纳尔稍稍提高些声音,但他的语气仍是尊敬的,尽管自己并不信教,但对他人还是要有一定的尊敬。

牧师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马车,不夹杂任何私人恩怨的目光在贝纳尔身上停留片刻,最后稳稳地落在了奈德拉身上。他那双深邃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在看到奈德拉那双无法同时眨动的赤瞳时,没有丝毫惊讶,只有果然如此的模样。他微微颔首,动作带着一种不急不慢的韵律感。

“他们。”牧师指着林中某个地方,不夹带任何情绪起伏的,自顾自的说:“我说的是刚刚遇见的几只笨拙的狗熊,那个游牧部落。他们的部落人心惶惶。我只是经过,对此事毫不关心,因为我不过个牧师罢了,他们也不信我主。”让做出了祈祷的动作。“不过啊,他们声称自己遇见了恶魔。一只白发赤瞳,美若天仙的恶魔。那恶魔竟下达宣告要尽屠其部。”牧师摩挲着下巴,“这样来,我便非要去找一找了。”

“那只是吓唬他们~”奈德拉拖着长音,也许她觉得这样说话很好玩。

贝纳尔摆出绝不会说谎的架势,他认真的说:“我们昨晚被那些兽人袭击了,出于自保才反击。我的旅伴说要尽屠其部,不过是吓唬他们罢了。”

“啊…如果真是这样便好了。”牧师点点头,“不知道二位可不可以,和我去部落确认一下。如果能这样的话最好,这样的话我便能放心。”

“我可不去那部落,一定臭烘烘的。”奈德拉摇摇头。

“您指的方向和我们相反,折返的话太费时间。”贝纳尔耸耸肩。

“孩子啊,一定要去才行,自证清白很重要。”牧师语重心长道。“清白是属于你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之一,没有被冤枉时,清白固然不重要。可一旦被错怪了,再想找回清白就会难如登天。”

“那你便逼我就范。”奈德拉再没耐性听一个不知哪来的老神棍念念叨叨,她伸出手打算将牧师抓起来放到道路一边,但还没使用自己那隔空取物的能力,她便先感觉到自己的胳膊如针扎般刺痛,一阵一阵的刺痛沿手臂开始蔓延,刺痛蔓延过的位置又感到无比的冰凉,能让人神经细胞失去知觉的,如衣不蔽体身处寒冬般的冰冷,以及令人抓心挠腮的麻木感已然笼罩了奈德拉半幅身躯。“什么…怎么会……?”她甩动着自己的手臂,试图让血液重新流动起来。

“请不要做出这种让人误解的行为。”牧师缓缓的靠近过来。他每走近一步,奈德拉所感受到冰冻与麻木感便更加强烈。

贝纳尔抽出匕首跳下车,一个箭步便向牧师冲去。他现在不觉得牧师是好人了,他决定要取其性命,在小恶魔被冻成冰糕之前。

可他还没跑两步,便顿觉双腿熊熊燃烧起来。极具痛苦的灼烧感缠绕着他的腿,似乎有无形的烈焰正在愤怒的释放自己的热量。贝纳尔觉得自己的双腿血管中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他再也跑不动了,也许他的血管已经因为血液沸腾而破裂,他强忍着痛不让自己叫出声,可他没法动弹了。不断的挣扎之中,贝纳尔脑海里闪过一个词语,再看向那名为让的牧师,他惊讶的说:“你是……沐恩人……”

“这是没必要的。”牧师云淡风轻的经过了贝纳尔,他并不去关注那年轻人。他站在芝士头前一米远,不打算再向前。“只是证明自己的清白,为什么不与我去呢。”

奈德拉仍在拼命甩动着手臂,一副万分着急的模样。

也许是职业缘故,也是本就高尚。牧师回头看向了被无形烈焰炙烤的贝纳尔,平静的说:“我将收回那业火,但仍保留麻木感,这样你就无法攻击我,而我也无须伤害你。”他说完,贝纳尔便再感受不到烈火,但他双腿仍然麻的无法站起身。

“至于你——”牧师再回过头时,奈德拉已经侧举拳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面前。不给他任何反应时间,恶魔那带有无穷杀意与极大力道的拳极速挥下,其速度之快甚至产生了音爆,力量之强大引得牧师身后所有树木与花草都猛的晃动。沉闷的巨响回荡在林间,随之传出的还有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奈德拉被一股同样巨大的力量弹开,她被弹出五米远,因为所受的力过于巨大,恶魔只好翻滚一段距离来卸力。

在地面划出道痕迹后,奈德拉甩甩手,十分悠然的站起身。她简单的做了个拉伸动作,随后拍拍自己的风衣,语气平常的开口:“我认得那个,含羞草。”恶魔指向路旁的一株植物,“那是一种很奇特的植物。当感受到外界刺激时,它的叶片就会下垂,小叶片则会闭合,就像害羞一样。这是哥哥,也就是现在趴在你身后的男人,之前讲给我听的知识。”她说着便将手伸了过去,吓得含羞草叶片立刻闭合起来,奈德拉颇为满意。“看啊,让。”恶魔一副欣赏那植物的表情,“就连这样微乎其微,弱小的毫无意义的植物,都有躲避强者的本能。可为什么你,身为智慧种族的你,却要来送死呢。”

“我心中有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看法。”牧师说着便拔出了他十字架般的佩剑,那是他往返于这片危险地带护身所用。

“我便挖出你的心。”奈德拉原地蓄力一蹬,她整个人如同自枪口而出的弹丸般,携带着被自己的极速所裹挟的气流向牧师席卷而来。很奇怪,在靠近牧师时,恶魔又感受到了诡异的冰冻感,但这次冰冻的蔓延速度远不及她自身前进的速度,只是不到两秒,奈德拉便到达牧师身前,一记手刀狠狠的砸了下来。

牧师用佩剑堪堪挡住那一击,他双脚被那恐怖的力量砸的陷进了地里。“幸好…那影响了你的手掌挥下的力道……不然我已经是肉饼了…”牧师说着咳出口血来,他精铁所打造的宝剑就这样被恶魔硬生生的打弯,打的失去了韧性。

奈德拉没有急着再进行攻击,她感受到自己的力量被什么所影响,正持续减弱。但她也没有拉开距离,就站在牧师面前思考,结果结结实实挨了牧师一拳。恶魔感到惊异,她当然不疼,反观牧师却像是拳头打在了一尊石像上,疼的倒吸口凉气。奈德拉只是惊异,自己居然感觉到了拳头砸在自己脸上,按平常来说自己绝不可能有这种感觉,她果然被什么影响了,而影响之源便是眼前的神棍。为避免再挨一拳,恶魔暂且拉开了些距离,可刚离开牧师,要命的冰冻感便再次袭来,这次不再是蔓延,而是局部立刻冻结。

“十年前,我蒙主天恩,得到了这项天赋。”牧师捡起那把剑,只是手轻轻拂过,宝剑便恢复了原本削铁如泥的样子。“我必须承认,这是个残忍的天赋,在必要时,它甚至可以把人的手整个从手腕分离。”他单手持剑,步伐稳重的走向恶魔。行至半路,牧师突然停下并侧头弯腰,恰好躲过了贝纳尔瞄准他脑袋的致命一击。牧师也毫不含糊,转过身便一剑劈下,贝纳尔立刻将匕首正手握持,吃力的接下了这一剑。他用力将剑锋向右侧挑开,抓住牧师这门户大开的瞬间,一步上前用力刺去。刀锋眼看就要刺入牧师咽喉,可贝纳尔的双手突然失去了抓握能力,匕首在距离咽喉一厘米的位置脱手掉落,而年轻人也被牧师正蹬踹开。

贝纳尔胸口闷疼,他双手完全没法握起来,关节像失灵似的不听使唤。但他却突然露出笑容,小声笑了起来。“小奈,我搞清楚了。”他对奈德拉大声说:“是温度!我的手部关节之所以不听使唤,就是因为他降低温度让我的手被冻住了啊!”

“是啊,哥哥。”奈德拉缓缓站起身,她手里握着一张羊皮纸。“我们埃塔尼斯,可以通过羊皮纸,将任何事物转化为物质世界的真实存在。”她说着便从莫名自燃的羊皮纸中拿出了一个袋子,并将之系在胸口。“我已经清楚了你的天赋,让先生。操纵温度固然可怕,可你是凡人,就算获得翅膀人的天赋,也是经过极大削弱的天赋。你能让温度浮动的幅度并不大。”奈德拉说着慢悠悠的迈着猫步向牧师走来,“其实我已经有些不想再和你啰嗦下去,让,你还记得我最开始打来的那拳吗。我打碎了什么,我能清楚的感觉到。”她向牧师伸出手来,用力握拳。

牧师骤然被无形的力量抓起,他感到自己的内脏都要被挤压破碎,骨骼关节正摩擦作响。为了不变成血淋淋的肉馅,他立刻让奈德拉胸口血管开始升温,试图通过灼烧感令恶魔松开手。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他还是被那样抓着。奈德拉则哼哼笑了两声,她指着挂在自己胸口的水袋说:“这袋里是冰水,背后那袋是温水,两袋水都紧贴胸口这片最核心的控温区。可怜的牧师,只能做些无用功罢了。”

“多么…强大的力量……”他嘴里吐出口滚烫的血。“我果然…该听她的…多等她一下好了……这样的话…就不会出意外了……”

“叽里咕噜的说什么呢。”奈德拉打算直接将其捏爆,但她又觉得牧师是讲理的人,似乎刚刚真的是自己有些蛮横了。“断掉你一条腿吧…?”

“不…如果你不松开我……那么断掉的……”牧师勉力支撑着他的身体,他眼角因疼痛而抽搐,但表情仍然是那样的平静的扑克脸。

“什么声音……”奈德拉听到柴火噼啪燃烧的声音,呛人的黑烟飘进自己视线,她轻咳嗽两声,看向身旁。自己身旁足有三根大殿承重柱粗的巨木正吱呀作响,它似乎有倾倒的迹象,而这种迹象正在不断加深。

“断掉的……是你的背才对。”牧师刚刚说完,那巨木便如决堤的洪水般倾倒而下,为了躲避,奈德拉只好松开牧师,向前翻滚躲开巨木那能撼动大地的倒塌。巨大的灰尘弥漫于这片区域。牧师掉落下来,如释重负的跪倒在地。在恶魔使用羊皮纸时,他便开始不断升高巨木底端的温度,直到其燃烧起来。“其实我本意并不是砸断你的脊背,那更多是个求救信号……”

“小奈,有什么人来了。”贝纳尔退到奈德拉身边,他指向左侧林间,笼罩着微微散发金光,身着长袍与胸甲的身影,正单手扛着把硕大的斩剑,拨开树枝,从容的于林间来到这土路,片叶不沾身。

“都叫你等我了,让。幸好你控制温度烧倒巨木,我这才知道你的位置。”她全然没有理会奈德拉与贝纳尔,而是径直来到单膝跪地的约翰身前。她俨然是一位少女,虽然个子不高,却散发着如天使般神圣的威严。她有着金色及腰的长发与如苍天湛蓝的双瞳,毫无疑问,她是圣洁的,这野蛮之地任何尘埃都休想沾染到她无瑕的体肤与那刻有经文的神圣胸甲。

“还蛮有模有样的呢。”奈德拉即刻抬手,她要将那能碾碎万物的力施加于那位骑士,叫她知道恶魔与人类的差距。可什么都没发生。“你也有,光罩吗。”她收回手,淡然自若。

“从那边过来,真的废了我不少事呢。”面对恶魔,骑士倒显十分从容,她将斩剑结结实实的插进干燥的土地中,双手握着朝向天空的剑柄,似在握着一尊圣十字架,她目光如炬,直视着抱膀站立的奈德拉。“我名简娜,简娜·达克。伟大珐琅西亚国王的骑士,使徒与万民之子,教廷与北部诸国所瞻仰的神圣者。”她看了眼牧师,“当然,也是他的同伴。”

只是经过短短五分钟,这片森林便失去了它曾有的安静。芝士敏锐的嗅到了空气中凝结的杀意,好似这里有无数凶兽环绕,正蓄势待发。但实际上,杀意仅来自于那两个屹立于此的生命体,恶魔与神圣者。也许这并非生死之战,走出森林的也并不是非要只有一队人马。但非要有胜负的产生不可,且其中一方必须要承认自己的失败。毕竟,不论是在哪里的竞技场中,都只能产生一个胜者,这是注定的结果。

恶魔真正的对手,才刚刚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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