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皮纸的边缘被夜风吹得卷起，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苏绾举着它，像举着一道催命符。她的手臂在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失血和愤怒。
裴昭的目光落在图纸上，瞳孔里映着那些熟悉的线条。他没有一丝惊讶，仿佛早就料到这一幕。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月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周围的空气像是凝固了。
“跟我来。”
良久，他吐出三个字。声音低沉，不带任何情绪。他没有去接那张图纸，而是上前一步，伸手抓住了苏绾没有受伤的右臂。他的手掌干燥而有力，隔着粗布衣衫，传来不容抗拒的温度。
苏绾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左臂的伤口被牵动，剧痛让她倒抽一口凉气。她想甩开他，可浑身上下连一丝多余的力气都没有。
“去哪儿？”她咬着牙问。
“一个死人能开口说话的地方。”裴昭没有回头，拉着她拐进更深的巷子里。
他的脚步很快，苏绾几乎是被拖着走。她能感觉到血正顺着胳膊往下淌，滴落在青石板上，瞬间被夜色吞没。她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裴昭沉稳的脚步声和自己越来越重的心跳。
不知拐了多少个弯，他们停在一扇不起眼的后门前。门上没有挂司天监的牌匾，只有一把沉重的铜锁。裴昭从腰间摸出一把形状古怪的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
门开了，一股陈旧的墨香和草药味扑面而来。
这里是司天监的观星楼，但不是待客的正厅，而是裴昭自己的居所。屋里陈设简单得过分，一张硬板床，一张堆满卷宗和图纸的巨大书案，还有一个靠墙的多宝格，上面没有摆放古玩玉器，而是一些奇形怪状的金属零件和矿石。
裴昭松开她，径直走到一个木柜前，从里面取出一个医药箱。
“坐下。”他指了指书案前的唯一一把椅子。
苏绾没有动。她扶着门框，警惕地打量着这个房间。这里的一切都透着诡异。墙上挂的不是山水画，而是一幅巨大的星图，上面的星辰位置与她所知的完全不同，更像是一张复杂的三维导航图。
“图纸是我画的。”裴昭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他已经打开了医药箱，“碎片也是我放的。”
苏绾猛地转身，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为什么？”
“坐下，处理伤口。”裴昭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他拿起剪刀，不由分说地剪开她左臂上被血浸透的布条。
冰凉的剪刀碰到皮肤，苏绾瑟缩了一下。她看着裴昭低头为她清理伤口，他的动作很轻，甚至称得上温柔，与他那张冷硬的脸格格不入。烈酒浇在伤口上，苏绾疼得额头冒出冷汗，嘴唇被咬出了血印。
“王大郎只是个引子。”裴昭一边用干净的纱布为她包扎，一边开口，声音压得很低，“那块‘仓税司’的碎瓷片，不是他准备的。他的脑子，想不出这么周密的局。”
苏绾的心一沉：“那是谁？”
“一个……想让司天监，也想让我从这个世上消失的人。”裴昭系好纱布的最后一个结，抬起头。烛火下，他的眼睛黑得像两口深井，“他们知道我在找碎片，但不知道碎片里藏着什么。所以他们扔出那块假官印，想借府衙的手，逼我现形，也顺便除了你这个意外出现的‘变数’。”
苏绾懂了。从一开始，她和王大郎，都只是棋盘上的棋子。而真正的棋手，藏在暗处。
“所以，这张图纸到底是什么？”她指了指被她放在桌上的羊皮纸，“这些碎片又是什么？”
“是钥匙，也是能量源。”裴昭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星图前，指着中心一个复杂的结构，“此物名为‘坤舆核心’，若能制成，可引天外之力，扭转乾坤。”
他说得玄之又玄，但苏绾看着那张酷似电磁继电器的图纸，脑子里自动翻译成了现代术语——这是一个巨型能量接收和传导装置。
“你……想做什么？”苏绾的声音有些干涩。这个男人的野心，远比她想象的要大。
“自保。”裴昭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三年前，天降陨星，落入皇陵。先帝派人取回，陨星之中，藏着这些碎片和另一份更复杂的图。先帝驾崩前，将图纸交给我，只说了一句话——‘此物可兴国，亦可灭国，慎之’。”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苏绾：“我研究了三年，只破解了这张最基础的‘钥匙’图。但那些人已经等不及了，他们想毁掉它，或者……抢走它。”
苏绾终于明白了一切。裴昭不是什么野心家，他更像一个被托孤的守护者，守着一个超越这个时代认知的秘密。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她问。
“因为这张图上的符号，除了我，只有你认得。”裴昭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似乎想从她混着泥污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苏绾，你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砸在苏绾心口。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裴昭没有追问。他从书案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递给她。“这里面是些金疮药和几张银票，你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王大郎那边，我会处理。”
苏绾没有接。她看着他，突然开口：“我帮你解开图纸，你负责保我性命，并找出幕后黑手，如何？”
裴昭的眉梢动了一下。
“我没有地方可去，”苏绾继续说，她的声音恢复了冷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在你解开所有谜团之前，我就待在司天监。你以‘证人’的名义把我带回来，总得有个地方安置。”
她是在赌。赌裴昭需要她，赌这个男人骨子里的责任感。
裴昭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到苏绾以为他会拒绝。
“观星楼东侧有个小跨院，一直空着。”他终于开口，算是默许了她的提议。他收回布包，重新将那张羊皮纸在桌上摊开，“但要解开这核心，光有图纸和三块碎片还不够。”
他用手指点了点图纸上一个被圈起来的部件，那是一个独立的能源供应模块。
“我们还缺一样东西。”
“什么？”
裴昭抬起眼，一字一顿地说：“陨星的母体。”